醫病同心:更完整的使命

  醫者的使命當然是要盡力醫治病人,並且希望他們可以康復和出院。但現實的個案中,醫生面對惡疾和不能治癒的病患卻也為數不少。這些經驗都給我不少反思,到底除了感到無助和無奈外,作為醫者的我,是否還有角色在其中?

  鄭先生是一位五十歲的血癌患者,由於他的骨髓不能正常製造紅血球和血小板,所以常因發燒和大便出血而要頻頻入院。輸血、開抗生素、照內窺鏡等都成了他每周入院的指定動作,可惜各科醫生會診後都對他的病況感到束手無策。我在他生命的最後數個星期擔任他的主診醫生,眼見他的病情每況愈下,而自己也只能開一些紓緩而非治本的處方藥物給他,心裡不期然出現了一份無助和內疚感。

  某天下班前,我如常的去看他和他的太太,見他拒絕探訪,然後氣若柔絲地向我解釋:「醫生,我已無氣力再同人傾談啦……」,我便握著他的手問道:「我幫你祈禱好嗎?」「當然好啦,你是我的主診醫生,我不用再解釋咁多嘛!」餘下的日子,我每天離開醫院前都必定到他的床邊握著他的手,和他太太一同禱告,直到他安息主懷。沒想過除了醫治他的「病」,原來病人對我的信任讓我可以多行一步,多給他一點關心!

  李伯是一位八十歲的老人家,因黃疸病入院。他入院時已陷入半昏迷狀態,並很快確診患上末期膽管癌。雖然醫生已為他植入紓緩性膽管支架,但因肝腎功能衰竭,病情因而急轉直下。李伯有六個子女,大兒子剛從內地趕及返港。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但我仍清晰記得第一次跟李伯的一眾子女見面時,被他們包圍著並連番質問的情景:「為甚麼爸爸好地地入院,現在越來越差?」「為甚麼入院一星期才知道病人得了癌症?」「為甚麼病人的床單幾天也不換…?」

  這些問題當中存在不少誤會,但我明白在他們憤怒的背後,乃源於愛父心切,一時無法接受父親病危的事實,特別是大兒子。我回應他們的提問後,馬上請病房護士幫忙,盡量安排李伯的子女可以多些時間陪伴爸爸,也讓他們參與床邊照料。往後數天我每次巡房,都見到病人床邊有一或兩位家人陪伴著李伯,我也每天都向他們更新病人的情況,並坦言我們用的藥物只能紓緩痛楚,好讓他們有心理準備。漸漸地,他們已慢慢接受了父親將要離世的事實。最後李伯是在所有子女伴隨之下安詳離世,我向大兒子宣佈病人死亡時,他握著我的手說:「謝謝你,醫生!」

  否認、憤怒、妥協、沮喪、接受,這是許多臨終病人必經的過程,可是病人家屬也同樣需要經歷這樣的過程。醫治的部分也同時包括了給家屬足夠時間,讓他們接受事實。回首眾多反魂乏術的生命時,令我想起公元前四百年希波克拉底醫神的格言"Cure sometimes, treat often, comfort always.",中文的意思就是:「痊癒有時、醫治不怠、常常安慰。 」或許這也就是醫者更完整的使命。

醫病同心:手術室中的微小角色

  當我還是護士學生時,已經喜歡與病人和病人家屬交談,當忙完了一整天的工作後,也會作最後的巡房,爭取時間到病人床邊與他們交談。有時下班後更會與院牧及護士團契的組員一起到有需要的病人床邊慰問及為病人禱告!

  學護畢業後就在手術室裡工作,直至現在。手術室總是給人一種冰冷的感覺,而手術人員也好像表現得很冷漠!其實手術室內絕對不缺乏溫暖人心的故事!

  記得有次在手術室的病人等候區𥚃,我與一位女病人擦身而過,並看到她眼泛淚光,便立即走上前為她送上紙巾並安慰她。怎料兩日後當我護理一個需要接受乳房手術的病人時,她問我:「你記得我嗎?我就是那天你為我遞上紙巾及安慰我的病人!好多謝你的安慰和問候!」那一刻我才記得起她。原來,兩天後她的化驗報告出了,需要再做多一次手術把餘下的組織切除。但當日再見她時,發現她已經多了一點勇氣去面對手術,實在為她感恩!

  又記得有一次有位病人已經在手術床上預備好了,她突然好想找一個人為她禱告。於是我的同事第一時間想起我是個基督徒,便來找我為那個病人作術前禱告!最後,手術順利完成,那個病人也感激我們為她所作的。那次以後,當病人需要禱告,同事們都會想起我,謝謝天父讓我在手術室裡也成為代禱者。

  還有一個十分難忘的經驗。一位女病人因腦部出血需入院動手術,但經過兩次緊急手術後,最終病人證實已經腦幹死亡。經家人商量後,決定把母親的器官遺愛人間。感恩那次我有機會參與這次十分有意義的手術,也是我們服務的醫院首次與公營醫院合作。由於這個女病人在清醒時我也接觸過她,因此對她的印象比較深刻。當晚我們一班手術室同事與公營醫院的醫療團隊一早便緊密的聯繫及溝通,務求做到最好的配合。當手術到了稱為「放血」的最後程序,需要將一些特定的藥水輸入病人體內,然後把病人全身的血都放出,最後麻醉科醫生替她關掉呼吸機。這個時刻,我深深感受到病人真的已經離開世界了,心𥚃默默為她禱告及祝福!最後,合用的器官便順利的取出並好好保護,隨即跟著公營的醫療團隊運送到合適的病人身上,繼續延續這個器官的生命力,更遺下了人間可貴的愛!

  在手術室裡,我們繼續為這個病人慢慢拔掉所有的喉管,並且溫柔地幫她拭抹乾淨全身。在每個轉身或換衣服的過程中,我們都輕聲地稱呼她的名字。最後,我們更為她戴上口罩及蓋好被子,默默地送她離開手術室,並親手把這個偉大的母親交回她的家人。從家人的表情也感受到「安慰」這兩個字。這次經驗讓我深深體會到原來學生時代學到的護理知識「死後護理」,今天我仍然能用得著。這位病人捨己的精神令我十分敬佩,更鞭策自己雖然角色微小,卻要繼續忠於使命,好好用上帝所賜的專業,每天在工作中盡心盡力服侍病人!

醫病同心:紓緩治療的使命

  紓緩治療是負責照顧晚期病人的專科。病人有患癌症的,也有患其他晚期器官衰竭的,包括晚期腦退化、腎衰竭等。

  試想像一下如果自己患了不治之症,肉身受盡病痛的折磨,你的感受會是如何呢?你可能會感到驚慌害怕、絕望無助、內疚埋怨、甚或憤怒、內心滿是鬱結…。讓我們一邊投入他們的感受,一邊聽聽紓緩科的一些小故事。

  「醫生,我怕我會傳染人!」一位八十多歲患了晚期肺癌的婆婆告訢我。原來她有一個十分可愛的小曾孫,婆婆每次跟曾孫見面都很開心,只是每當小曾孫想親一親婆婆的臉,或摟抱婆婆一下,婆婆都要不情願地推開曾孫,怕自己經常咳嗽會把癌症傳染給孩子。經解釋後,婆婆不再被這些誤解困擾,並露出燦爛的笑容。

  「你們醫院有沒有格格衫借給我穿?」一位近九十歲患有晚期腎衰竭的婆婆準備要參加紓緩科舉辦的「全家福拍攝活動」,她要求穿得像清朝的公主格格一樣。負責的社工只好連忙解釋這個活動的目的,也告訴她穿喜歡的便服就可以了,我們抱歉未能提供戲服。後來婆婆的女兒為她租了一套漂亮的清朝格格服在當天穿上來拍照。婆婆自豪地告訴我們她是真正的格格,她在媽媽的肚內曾經被慈禧太后冊封為格格,只是在她出生之前清朝就滅亡了。這天我們看見一個被遺忘了的公主格格終於得到眾人的肯定了!

  「我冇事,我好快會好的!」一位患了晚期癌症的年青人。他氣若柔絲,連說話都顯得很吃力,生命以日計算。他仍然無法接受自己快要離開世界,因為他不忍心丟下獨力撫養他成人的單親媽媽。「我會好的,我會永遠和媽媽在一起!」聽見這話,負責照顧他的醫護人員都感到心酸和難過。最初我們都欠缺勇氣去告訴他時日無多,因為這個事實太殘酷了!我們要讓他帶著這個無法實現的希望離開世界嗎?兩天後,他的肝臟也開始衰竭了,已經無法進食,身體愈來愈虛弱。他意識到自己快要離開世界了,他問道:「醫生,為甚麼我這樣累?」他開始接受身體和病情的惡化,明白人無法控制生命的長短。最後,他回顧了自己的一生,發現身邊有很愛他的母親和朋友。他重拾放下多年的基督教信仰,誠心將生命交托給掌管生命的神。母親被他的改變所感動,因此也相信了耶穌。母子相信現在只是暫別,將來一定能夠在天家重聚。在母親的陪伴下,他最終平靜安詳地離開世界。

  大自然有「春、夏、秋、冬」,人生也有「生、老、病、死」,自然的定律就是日新月異的醫學也改變不了。紓緩治療的使命就是透過團隊的照顧,減輕病人的痛楚和身體的不適,支援並關懷家屬,從而提升病人的生活質素,讓病者在餘下的日子活得更舒適和有尊嚴。

醫病同心:傷痛之處還不是愛莫能助

  小小的醫院裡,每天都有不同的故事,多年在急症室工作,見證了一幕又一幕的生離死別。走在最前線,絕對明白何謂爭分奪秒,盡力而為;生死一線,經驗告訴我,歡呼的總比哀哭的少。多年實戰,叫我更加體會傷痛之處,還不是愛莫能助……。

  某天中午,急症室又收了一位心臟病發的男士,他是在島上工作的地盤工人,前幾天已發現心口痛。送來時已昏迷,救護員在十字車上不停的為他施行心外壓,我們接手後繼續做了半小時,再打強心針,希望血壓可以回升,也相信他的家人應該正在趕來醫院。結果搶救了一小時仍然無效,當值醫生宣布病人死亡。她的太太先來到,看著丈夫返魂無術,哭得十分淒涼。我便陪同她到一個房間,讓她可以稍為安靜。豈料突然傳來更大的哭聲,應該是她的女兒來了。

  她哭得失控了,緊緊抱著父親的遺體,不准許其他人觸碰。她實在太激動了,呼吸太過急促,連手指也抽搐起來。原來她是大女兒,也許這個突然的噩耗不但使她傷心欲絕,更是千斤重壓!幸而她還容許我站在身旁,我便輕拍她的膊頭,用身體語言來支持她,叫她慢慢呼吸及冷靜下來,因父親的身後事仍需她處理。當看到她的情緒稍稍緩和,我便安慰她並提點一些她接著要處理的事情。

  這些悲天憫人的場景雖說司空見慣,但每次都給我反思和學習。面對病人或家屬情緒失控,很多時同事們都會束手無策。這種愛莫能助的感覺我也親身體會過,尤其是自己年輕的時候,總不知道可以怎樣幫上忙。也許是點點好學的精神,驅使自己開放學習,原來這些輔導知識就在工作中派上用場。不過,終身學習還是次要,對工作的熱誠和對服侍病人的堅持才是最大的挑戰。

  還記得又是一位心臟病發的男士,他在半夜被送來醫院,連番心外壓也告無效,因之前注射過強心針,雖已停止呼吸和心跳,心電圖仍有些微電波,醫生叫家人要有心理準備,而我亦安排家人在床邊與他說話,希望他仍可接收到家人的心意。過了一小時,當大家都在注視著屏幕時,突然有同事發現他的臉色回覆有生命表徵的狀態,我們便立即再進行急救。最後,他的維生指數都穩定下來,於是把他送往島外的醫院,作進一步的治療。剎那間,家人的哀哭都變成歡笑,並且連番的多謝我們。

  這個叫人振奮的經歷深印我的腦海,卻又是我廿年來在急症室所見的唯一一次奇蹟。生死一線,驚喜與無奈,都在這個小小的工作間體驗無遺。從生命的奇妙和有限中,教我更懂得尊重和珍惜生命,並在每天的工作中實踐出來。

醫病同心:一杯涼水

  當年只有十五歲、皮膚白晢的明仔住進病房。他那張木無表情的臉龐表達了入院的無奈,再看他露出的手背,上面有著細小的紅疹。原來明仔是因為血小板指數過低,手背的紅疹其實是皮下出血。血液的毛病實在令人擔憂,果然不出所料,骨髓檢查結果證實他患有「再生不良性貧血」,也就是所有血球的製造均被骨髓抑制,以致血小板和血色素常常低至危險水平,甚至需要輸血。

  經醫生詳細解釋病情及治療方法後,明仔開展了漫長的治療過程,並分階段地進行特效藥治療。最初他大概每六個星期入院驗血及輸血小板,不同階段已試過不同程度的特效藥物。可惜,每一次他對藥物的反應都是強差人意。看著明仔從一開始充滿希望和鬥志,卻漸漸因為藥效不理想而意志消沈,心裡既想安慰他,但現實卻又是那麼殘酷,就連最後骨髓移植的希望也因為配對不成而幻滅了!

  於是明仔的入院次數越來越頻密,最後是兩星期一次。頻繁的住院影響了他的學業進度和社交活動,甚而是生活質素和自我形象。所以每當明仔入院,我和同事都會安排一個安靜的床位給他,並盡快安排抽血員抽血,好讓他能盡快離開,在等候化驗結果期間回校上課,放學後才回到病房輸血小板。

  有時護士見到明仔沒有胃口,會用當值以外的時間買外賣給他,令他開心多一點。明仔和我的兒子同齡,對於媽媽級護士的關懷,他只有一句起、兩句止的回應,咀角有一絲微笑已經不錯。我將明仔轉介給院牧跟進,後來知道他信了主耶穌,心裡實在感到安慰。

  五年過去,由於明仔的抵抗力越來越差,常常會因為感染發燒入院,住院的日子也越來越長!那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終於要入住深切治療部,最後同事們決定要給明仔慶祝二十歲生日。雖然我未能出席,但聽說在生日會上,同事幫明仔讀了一封給爸爸媽媽的信;內容是感激他們的照顧,以及對自己未能回報的遺憾。當時他的父母哭了,我們很多同事也流下淚來。

  一星期後,明仔的病情轉危,並且表示希望在插喉前和醫護人員作最後告別,同事們也就逐一向明仔道別。雖然自己做護士的日子不短,但臨別時實在禁不住流淚,而身上插滿喉管的明仔也同樣落淚。明仔離世後,有同事自發地幫助他的父母籌備喪禮,也有同事在喪禮上分享明仔的事蹟,鼓勵他的家人。心裡雖有不捨,但深信他已經在天父懷裡,也不會再被疾病和苦難纏繞。

  作為護士,對於重病不能治癒的病人,我們所能做的,就好像把一杯涼水給一個口渴的人。我為同事們的愛心與付出感到自豪,這段人間有情的片段,再次使我體會臨床工作的意義,更讓我珍惜每位遇見的病人。

醫病同心:「醫生,咁我有無得醫呀?」

  行醫多年,常遇到患上惡疾的病人。當病人得悉診斷後,一般會問:「醫生,咁我有無得醫呀?」。這是一個很難作出適切回答的問題。病人會很在意醫生的說話,作為醫生,要很小心回答。病人所指的「有得醫」,往往是冀盼把疾病治癒,不再被病患纏擾,回到患病前的狀態。要達到他們的期望,根本是不可能的。

  面對這個直接而難答的問題,我是不會斷然說「無得醫」的。健康是一個包括身、心、社、靈四方面的全人概念。因此,醫治也有四方面。身體方面,縱然不能完全除去疾病,也可以盡量控制病情,阻止蔓延,並舒緩疾病帶來的痛苦。另外,醫生可以給病人帶來安慰和心靈上的支持,也可鼓勵病人家屬支援和關懷病患者。

  我有一位院牧朋友,不幸在52歲時患上大腸癌,接受了外科切除手術和化療,休息半年後重返工作崗位。然而兩年後,她發現頸部的淋巴腺脹大了,便來診所找我。來之前,她已做了全身掃瞄,看是否癌症復發,正等待報告。我給她所做的淋巴核抽針檢查,證實是癌細胞轉移到淋巴核。剛巧她的掃瞄報告出了,我在聯網上看到癌細胞已轉移到肝、肺、胸腔和頸淋巴,並在腸的原位復發,而且蔓延到胰臟。我被結果嚇呆了,心想應怎樣告訴她這個壞消息。我打電話約見她,並在心裡禱告,求神賜我智慧說合宜的話和為我預留更多時間給她解釋。在診所與她見面,向她詳細解釋病情,和她分析將來可能遇到的情況後,我便與她一起禱告。禱告後,我寫了轉介信,讓她在瑪麗醫院跟進。之後,心裡一直記掛著她。

  這次她要接受化療及標靶,於是辭去了院牧工作,專心接受治療。這兩年半她經常參與瑪麗醫院的癌症小組與病友分享並禱告,又約一些好朋友到不同的地方旅行,享受與老朋友見面與交流的時光。她更珍惜與家人的相處,彼此的關係比從前更深和更密切。然而好景不常,今年四月初她嚴重胃出血致休克。入院後,她感到自己時日無多,所以作了最壞的打算,並且拒絕照胃鏡和接受輸血,只想把握時間在病榻上以智能電話跟朋友道別。我收到她的訊息後往醫院探望她,跟她禱告並鼓勵她繼續接受治療。她願意接受治療後,情況終於穩定下來。她出院後,我鼓勵她約從前與她一起工作的院牧和醫護人員,分享她的經歷和神在她身上的恩典。

  在重聚晚會,我看到她從心而發的喜樂。她分享自己雖然身體經歷很多痛苦,但心靈卻有從神而來的力量與盼望。她已預備好隨時回到主耶穌身邊,並盼望主用溫柔的手把她接去。

  她的經歷再次提醒我最初當醫生的召命,就是要以同理心理解病人的難處,以專業知識醫治病人,以愛心關懷病人,以禱告支持他們,並在治療的過程中給他們盼望。感謝神讓我有機會與病人,也是我的好友,同行了重要的一段路。每個病人都是有得醫的!「我們知道,萬事都互相效力,叫愛神的人得益處,就是按他旨意被召的人。 」(羅馬書8章28節)

醫病同心:五分鐘、大改變

  日常生活中,你會怎樣運用五分鐘的時間?吃個早餐?發個短訊?玩手機遊戲?還是白白溜過?在公立醫院全科門診工作八年了,我學會善用五分鐘看一個病人。

  現時全港大部份全科門診醫生,每晝需要處理三、四十個診症,才可應付公營醫療的需求。如此計算,每位病人平均只分得五至六分鐘的診症時間。在這短短數分鐘內,求診者需要盡訴病情,醫生也要完成診症,實在是對病者和醫者的考驗!

  以慢性病為例,病人一般是定時覆診的。醫生需要回顧病歷,了解當下病情是否受控,同時要查閱平日的血壓血糖記錄,詳問有否定時服藥、戒口、運動或併發症等,然後按需要而調整藥物配方及安排併發症篩查。若一切順利,病人通常可以在五分鐘內步出診症室,但也會經常遇到病情不穩或有其他病徵的病人,診症時間也就因而超標!由於病者都有不同病徵或原因來求診,診症時間難以估計,我們唯有「拉上補下」,盡量騰出時間補貼較複雜的病症!

  長期的「五分鐘衝症考驗」磨鍊了我的診症技巧,也推動我經常更新醫學知識,而且間接促成我完成了專科考試。不過,我偶然也有燒盡(burnout)的感覺,而且未能完全體會從幫助病人而有的滿足感,因為能夠按時完成診症已經很不容易,更遑論令病者得到身心社靈的全人關顧!

  雖然在工作中有過低谷的日子,但感謝上帝的恩典和看顧,祂讓病者的感謝、家人的支持,同事的互助不住激勵我!漸漸地,我明白到要好好把握這五分鐘,讓自己和病人都不再一樣。

  最近一次在午飯前,遇上一位特別的婆婆。她七十來歲,患有三高才三年多,已服用三種最大劑量的口服糖尿藥,而平均血糖值(HbA1c)仍一直高企(一個月前升至13.5%)。她早前還做了糖尿眼的激光手術。特別之處是她一直以來都堅決拒絕各類醫療建議。除了服藥外,她不肯打胰島素針,不願見營養師,也不做併發症篩查,更不願醫生通知兒女或叫他們陪診。我一如其他同事,嘗試了解箇中因由,鼓勵她聽勸,甚至警告她有嚴重併發症的風險,只是都無功而還。她還回答說死了也罷!

由於接近午飯時段,本想為她安排快期覆診便算了。但就在那時,姑娘通知我門外有婆婆的女兒等候。我便動用剩下來的五分鐘時間,在另一房間跟她解釋婆婆的病情。原來,婆婆的五個兒女都不同住,這個大女兒剛從外國回來探望。她知情後很擔心,哭著說定必跟進母親服藥和安排其他弟妹陪診。往後的覆診終於出現曙光,婆婆依時服藥和配合各樣治療,回家後血糖開始回落至理想水平。

這件事讓我更確定五分鐘可以帶來重大改變,秘訣是用得其所。但願我們這有限的五分鐘診症,繼續默默地為醫者和患者帶來更美好的明天!

醫病同心:出面見

  第一次見陳先生是在一個晚上。他因為心口痛求醫,心電圖顯示他急性心臟病發,急症室的醫生找我去看看他。那時候急症室的同事已經預備了用溶解血栓藥,同事問我稍後可否把陳先生轉去心臟加護病房觀察。當我看他的時候,他還有八分痛,額頭冒汗。為他檢查後,便翻查電腦記錄,發現他並沒有甚麼病痛,也沒有長期服藥。剛好那個晚上加護病房還有一張病床,就著急症室的醫生盡快下藥後運送他上去。

  陳先生到達病房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時,他的心口痛減少了,只剩下三分左右,看起來面色多了點紅潤。用藥後30分鐘的心電圖也有些改善。我請護士把他的妻兒帶到床邊,並向他們解釋陳先生是心臟病發,剛替他下了藥,有一點好轉,並同時讓他們明白心臟病是可以突然轉壞的。陳先生很直接的問我:「我會死嗎?」我回答他現在有點好轉,不過要再觀察。他們也就沒有再問甚麼。當家人離去後,我便去忙其他病人的事,也讓陳先生可以睡一回兒。

  翌日早上巡房,顧問醫生和我一起看他。他已經沒有心口痛,心電圖也回復正常,但心臟超聲波顯示部分心臟肌肉的跳動比較差,和診斷一致。巡房過後差不多下班,我便到他的床邊和他談了一會。原來他是在殯儀館工作的,每天都接觸死亡。不過,他自己只是50多歲,沒想過死亡真的可以那麼近。「我的工作時間一向都很長,其實兒子剛大學畢業了。不過自己仍想多賺點錢,待退休後才多陪伴妻兒,只是沒想到原來生命是這麼不可預計的」。作為醫生,我當然明白死亡是沒法避免的事實。聽著陳先生的分享,感受到他不只心口有痛,心靈也有痛;我只默默的聆聽,沒有回答甚麼。

  觀察了五天,他再沒有心口痛,心電圖也沒有新的變化。顧問醫生替他排期做心導管檢查,之後就讓他出院。

  兩星期後他回來做心導管檢查,發現有兩條血管栓塞,顧問醫生替他通了血管和放了支架。三天後他就龍精虎猛地離開病房。他換好了衣服和收拾好東西之後,在病房門口遇到我。他說這次一切順利,真的感到幸運;他還說很難得這十多天可以和家人一起,希望不用再回到這個病房。「陳醫生,以後在出面見!」我跟他說笑:「雖然我也不希望在醫院再見你,但是在殯儀館相遇也不是甚麼好事嘛?」他也幽默的回答:「那麼不如不見。」

醫病同心:關懷是療癒的助力

  「絕經前後諸症」、「鬱病」、「耳鳴」、「肝鬱腎虛」、「滋養肝腎」,一個硬生生的中醫學名詞出現在一個活生生的中年女性身上,可算是最難受的一回事。或許一般人會回想起在家中過渡更年期的母親或太太,又可能想起「惡死女上司」。當更年期可以令一個從事情緒輔導的專業人士,自己的性情也大變起來,就讓我更深體會到「醫生也會生病」、「社工也會有情緒病」是絕對有可能發生的。

  在中醫針灸科專科培訓期間,遇上了陳姑娘。她是一位資深社工,曾輔導過很多心靈受傷的人。雖然她是我的病人,但她比我有更多社會經驗,所以我尊重的稱她陳姑娘。

  針灸科這門專科,每次治療時間半小時,相對上有較多的時間跟病人相處,可以較全面的接觸和認識病人。我比較喜歡與人互動的工作,所以當年選擇了「對人」的行業。

  在針灸床邊,我們有短暫與病人溝通的時間。在針灸前我們會與病人傾談,一方面了解病人的進展,同時分散病人對針刺的疼痛感。轉科到針灸科兩周後,我察覺陳姑娘是個特別病案,因為帶教醫師(Consultant Chinese Medicine Practitioner)聆聽她訴說病情和感受的時間多於施針的時間。

  當帶教醫師施針離開床位後,她突然哭起來,我和幾個同事巡經時發現這情況,於是立即向上級反映。老師向我們解釋,陳姑娘現在有的正是更年期的情緒表現。在培訓的三個月裡,我漸漸觀察到她美白的皮膚因失眠及情緒低落多時,連眼紋也漸漸跑出來了,我可以想像她的情緒會繼續影響她的身心健康。為她擔心的同時,更想起聖經教導我們要與喜樂的人要同樂,與哀哭的人要同哭。

  有一次在陳姑娘針灸過程中,我問她是否需要到診證明書。怎料當我打開床簾時,發現她又不禁流淚了。

「你不開心嗎?」我問道。

「我很辛苦。頭暈,又睡不著。我已經沒有上班,不用到診紙。」

「加油。不要灰心。很多人支持你。我會為你祈禱。」

「陳醫師,請你一會兒慢慢拔針啊。不要快。」

「放心。我會慢慢拔。 」

  之後,她每次來治療時若哭起來,我也會這樣支持她。後來,我要轉科,未想過竟收到陳姑娘寫給我的信,也是我人生中第一封由病人寫給我的信: 「Anna醫師,謝謝你數個月來的照顧、支持和禱告。疾病雖然令人軟弱,但點點的關懷卻是療癒的助力。 」她更勉勵我:「對病人自然流露的關心,我想這是從事助人行業很重要的品質,要記得鍛鍊醫術之餘,可不要讓歲月磨損這珍貴的品質。努力!」

醫病同心:成為我們的一份子

親愛的Rita:

  歡迎你加入我們老人科醫療團隊的大家庭! 有你成為我們的一份子,大家都非常高興,並期待你和其他成員合作愉快。

  照顧體弱老年的病友,不單單針對他們的身體,更要關顧身心社靈的需要,這正是我們團隊的主要使命。由於長者們的需要是多方面的,而且往往需要全面的專業評估,所以我們都經常有跨專業的合作,共同商討最切合病人需要的治療方案。醫生是團隊的主要協調人,首先要為病者作出正確的醫學診斷及治療,並在適當時轉介病人到合適的專科醫生或專職醫療人員(如治療師、社會工作者或院牧等)作個人化的診治。護士們會在病房或日間治療單位中為病患者作護理評估、藥物諮詢、臨床觀察,並作為病人及家屬與醫療團隊的聯絡人。物理治療師則經常以不同的物理因子技術、手法及肢體訓練為病人止痛、除痰及協助病人恢復活動能力。

  至於職業治療師,也就是你的專長,在指導病人改善家居環境、精神行為方面等,都發揮了很大的功用,以致病人能漸進地獨立生活。若病人因患病而需要調整飲食時,我們便要轉介營養師為他們處方合適的食譜。另外,很多老年人或患者因腦科或腫瘤等疾病而影響到言語或吞嚥功能時,我們的言語治療團隊會給他們專業的指導。

  相信你也觀察到老年人患病後,有的人因康復進展不理想,未能過著病前的生活方式,或有需要接受一些社會服務(如送餐、家居清潔、外出接送或生活協助等),甚至有財政上或入住院舍的需要,那時候我們的社工便可為他們排難解憂。不少老人家因感到自己可能已走到人生的末段,故此特別珍惜和親友相處的時間;另一方面也會回顧自己過去的日子及思想死後的世界,所以在靈性方面的需求也特別大。院牧也就經常到病房內去探望並為他們禱告,也會和他們分享信仰。

  其實病人的需要不光在病房內,他們出院後可能會因為支援不足而經常要重返醫院作住院治療。院方也可能會介紹合適的病友自助組織予病者,好讓同路人互相扶持,一同面對疾病的挑戰。最後,我們當然也不可忽略病人的親屬,因為他們的積極將會是病者康復的重要因素。而我們對親屬的關心、聆聽及緊密的溝通也起了一定的推動作用。

  看到這裡,可能你已感到我的角色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協調員。沒錯,這是我多年在老人科醫療團隊中扮演的角色,也是我樂於承擔的。專業隊工協作正是現今醫療團隊需要學習和發揮的,而且透過合作讓我認識到更多不同專業的同事,大家在醫院裡一起配搭,為著病人的全人健康而齊心努力。盼望你日後在團隊中也慢慢體會我所體會的,並且歡迎你提出創新的意見,讓我們的服務能更加精益求精!

Philip
P.S. 勿忘出席逢星期二早上舉行的多專業團隊會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