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病同心:更完整的使命

  醫者的使命當然是要盡力醫治病人,並且希望他們可以康復和出院。但現實的個案中,醫生面對惡疾和不能治癒的病患卻也為數不少。這些經驗都給我不少反思,到底除了感到無助和無奈外,作為醫者的我,是否還有角色在其中?

  鄭先生是一位五十歲的血癌患者,由於他的骨髓不能正常製造紅血球和血小板,所以常因發燒和大便出血而要頻頻入院。輸血、開抗生素、照內窺鏡等都成了他每周入院的指定動作,可惜各科醫生會診後都對他的病況感到束手無策。我在他生命的最後數個星期擔任他的主診醫生,眼見他的病情每況愈下,而自己也只能開一些紓緩而非治本的處方藥物給他,心裡不期然出現了一份無助和內疚感。

  某天下班前,我如常的去看他和他的太太,見他拒絕探訪,然後氣若柔絲地向我解釋:「醫生,我已無氣力再同人傾談啦……」,我便握著他的手問道:「我幫你祈禱好嗎?」「當然好啦,你是我的主診醫生,我不用再解釋咁多嘛!」餘下的日子,我每天離開醫院前都必定到他的床邊握著他的手,和他太太一同禱告,直到他安息主懷。沒想過除了醫治他的「病」,原來病人對我的信任讓我可以多行一步,多給他一點關心!

  李伯是一位八十歲的老人家,因黃疸病入院。他入院時已陷入半昏迷狀態,並很快確診患上末期膽管癌。雖然醫生已為他植入紓緩性膽管支架,但因肝腎功能衰竭,病情因而急轉直下。李伯有六個子女,大兒子剛從內地趕及返港。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但我仍清晰記得第一次跟李伯的一眾子女見面時,被他們包圍著並連番質問的情景:「為甚麼爸爸好地地入院,現在越來越差?」「為甚麼入院一星期才知道病人得了癌症?」「為甚麼病人的床單幾天也不換…?」

  這些問題當中存在不少誤會,但我明白在他們憤怒的背後,乃源於愛父心切,一時無法接受父親病危的事實,特別是大兒子。我回應他們的提問後,馬上請病房護士幫忙,盡量安排李伯的子女可以多些時間陪伴爸爸,也讓他們參與床邊照料。往後數天我每次巡房,都見到病人床邊有一或兩位家人陪伴著李伯,我也每天都向他們更新病人的情況,並坦言我們用的藥物只能紓緩痛楚,好讓他們有心理準備。漸漸地,他們已慢慢接受了父親將要離世的事實。最後李伯是在所有子女伴隨之下安詳離世,我向大兒子宣佈病人死亡時,他握著我的手說:「謝謝你,醫生!」

  否認、憤怒、妥協、沮喪、接受,這是許多臨終病人必經的過程,可是病人家屬也同樣需要經歷這樣的過程。醫治的部分也同時包括了給家屬足夠時間,讓他們接受事實。回首眾多反魂乏術的生命時,令我想起公元前四百年希波克拉底醫神的格言"Cure sometimes, treat often, comfort always.",中文的意思就是:「痊癒有時、醫治不怠、常常安慰。 」或許這也就是醫者更完整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