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扇心窗:我懷念用菲林拍照的日子

  我懷念用菲林拍照的日子,現在偶然翻閱舊相簿,仍會珍而重之。

  我的童年是個物資匱乏的年代,拍照是一項難得的家庭活動。猶記得每逢農曆年初三,父母總會帶同祖母和我們幾兄弟姊妹,上附近一家照相館(又稱影樓)拍「全家福」大合照。這一天我們從老到少都穿戴整齊,隆重其事;照相館是一間在樓上經營的小店,身兼店員和攝影師的老闆對自己的器材、技術、以至作品,非常引以為傲,因為由上菲林到照片誕生,可說是他「一手造成」!拍照那天,老闆會一邊以盛滿糖果的「全盒」接待我們幾個小孩,一邊跟幾位長輩閒話家常,然後才安排拍照。印象中,他較像一位鄰家叔叔多於店主,而我們就像是老朋友多於顧客。這是一家人的開心時刻,在等候菲林沖曬完成的那幾天,天天都充滿期待。

  當媽媽取得新照片後,會小心翼翼從客廳牆上拿下相架,換上新照片,舊的「全家福」隨即安放在相簿中。這時候,一家人除了欣賞新合照外,也會圍攏起來,趁勢翻閱舊相簿。我們幾個兄弟姊妹,例必互相取笑大家往日舊照片中的外貌神情、髮型服飾、比較各人的身高體重的變化……,似乎越舊的照片,笑料越多!大家總是七嘴八舌,鬧作一團,直到媽媽半認真地收拾好相簿,我們方才罷休。就算年復一年重溫同一冊相簿,大家的興致仍然有增無減。結果是舊照片隨年月漬痕斑駁,而相中人的模樣,卻深深烙印在腦海中,永誌不忘。

  祖母逝世不久,我們遷離那個小社區,新居附近有沒有影樓,我已不復記憶。只知道生活條件開始改善,照相機也逐漸普及,照片是越拍越多,家中相簿同樣越存越多,甚至給家居空間平添了不少壓力。曾幾何時,我們幾個小毛頭已經羽翼長成,各奔前程,成家後有些成員散居海外,漸漸聚少離多,忘了從哪一年開始,年初三的「全家福」活動,已經此情不再!

  時至今日,拍照已是輕鬆等閒事,管他辰時卯時、大事小事、人物景物 ……鏡頭都不會放過,每天發放在社交媒體上的照片,如雪片紛飛,目不暇給,是百分百的浮光掠影,難以在記憶中留痕。現在的照片無需沖印,不會泛黃、不會褪色,質高而量多,大部分儲存在各式電子器材中,相簿相對變得可有可無,空間確實省卻不少,但聚在一起翻閱舊相簿的樂趣,亦幾成絕響,大伙兒從而少了凝聚重溫「當年情」的契機!我想,菲林代表一個老去的年代,但老照片和舊相簿的魅力並不止於昔日情懷,而是保留了一代人成長的痕跡:訴說一個又一個不可再得的溫馨故事;當中沉澱了逝去的時光,也沉澱了濃濃的情意,讓人再三回味。

兩扇心窗:冬去春來

  三月天,身處亞熱帶的香港,冬天的腳蹤已逐漸遠去,換上明媚溫暖的春意。

  一年四季,我最不喜歡冬天。年輕的日子,最討厭冬季的厚重寒衣,讓人穿著臃腫。及至踏入中年,人愈來愈怕冷,每當寒冷的日子,體溫下降,手腳冰冷的感覺特別難受。冬日氣候乾燥,皮膚缺水乾裂,甚至脫皮。記得某年的冬天,我正在化療療程中,藥物令原來已乾得脆弱的肌膚雪上加霜;更換衣服時,身上的皮屑如鱗片般散落,讓人心痛。嚴寒的冬天,萬物孤寂,彷彿毫無生氣似的,給人灰沈的感覺。住在多倫多的好友告訴我,當地的冬天既長又冷,人人留在家中,減少外出,加上日短夜長,冬季正是抑鬱症發作的高峰季節。

  二十年前,香港移民之風甚盛。有天,丈夫建議移民往新加坡去。新加坡靠近赤道,全年長夏無冬,季節變化不大;對我這個不喜愛冬季的人,移居當地本來正是個好建議。然而,當我想到一年四季的氣候差異不大時,卻又猶豫起來了。這才發現身在香港,可以享受四季的更替實在是一種充滿期盼的福氣。

  中學時代,同學愛以心理測驗來看性格。記得一個有關四季的心理測驗:「春天的花,夏天的西瓜,秋天的落葉,冬天的太陽,你最愛哪一樣呢?」選擇春天的花是浪漫的人,夏天的西瓜代表爽朗的個性,秋天的落葉則代表多愁善感的性格,而喜愛冬天的太陽就是個溫暖的人。我不知道這個測驗的準確度和可信度有多高,當年自己的選擇是甚麼也不大記起,但這簡單的測驗卻展示了四季各有可愛之處。

  冬天縱然北風凜冽,更有時寒雨霏霏,只要太陽一出來,馬上讓人感到寒氣盡散,充滿暖洋洋的舒適感。在充滿陽光的冬日,走出家門往郊外去,吸一口寒冷的空氣,頭腦也格外清醒。怕寒冷不想外出嗎?約定家人和朋友聚首一堂,享受食物、熱鬧、溫馨,樂也融融。聖誕、元旦和農曆新年全都在冬季,絕對有足夠的理由相約共聚呢!

  《黃帝內經》提到「春生夏長秋收冬藏」,誰說冬季是死寂而缺乏生氣呢?當你感歎群山寂寥,萬木凋零之時,請記得動植物的生命其實沒有因為冬來而消逝;生命正在歇息中,蘊藏著,也正在蓄勢待發中。每個人的生命總有臨到寒冬的時刻,那一刻絕不是停頓之時,惟有忍耐、等待,嚴冬總會過去,生命將會得到更新。冬天看來是距離春天最遠的,卻與下一個春天距離最近。

  有天主日崇拜聚會中唱到《嚴冬懷主歌》,「在寒冷嚴冬裏,凜風如怨訴,大地堅如鐵鑄,凝冰像石鋪,雪花紛紜雪上雪,蓋地又蔽天…」歌詞把嚴冬的景象形容得冷酷無情,然而,主耶穌基督就在這看似沒有指望的季節出生。主降臨人間,給冷酷的環境帶來溫暖,為無望的人生帶來新希望。願我們在生命的寒冬中能夠緊緊依靠主,憑藉愛將這股強力暖流注入心間,為冰封了的生命解凍,重新得力。

兩扇心窗:學像孩子

  我家附近有好幾間畫室,每次路過,畫室櫥窗內一幅幅小朋友的畫作總吸引我停步欣賞。我喜歡兒童畫的斑斕色彩,叫人心情特別愉快;他們不依章法的透視與比例,更突顯孩子的真性情:聚焦於所繪畫的人與物,其他法則毫不重要。

  孩子的直率簡單,不懂計算,看近不看遠的特性相當可愛。兒子讀幼稚園時曾寫「身體健康」揮春送給爺爺;一下筆,大大個「身」字已佔了整張紅紙的三分之一,餘下的三個筆劃較多的字,在他筆下只好東歪西倒的安插在揮春的下方。這張充滿童趣的揮春掛在爺爺家的牆上十多年了,為家人帶來不少歡笑。

  現代社會有一種叫“Kidult”的人,Kidult是kid(小孩)+ adult(成人)的合體,形容一個成年人仍然熱衷小朋友所喜愛的事物,心理上好像長不大似的。朋友的丈夫就是典型的Kidult,成長後依然喜愛模型及鐵路火車等玩具,因為已經擁有賺錢的能力,隨時買來大量兒時沒能力買到的玩具,堆得滿櫃滿屋都是。然而,熱衷擁有兒時的物質可能只是心理學上提及的補償機制,未必等同擁有一顆童心。

  童心是清純,沒有機心,不懂謀算的;童心常被形容為一張白紙。孩子對世界充滿好奇,以致他們樂意去探索,基本上每個孩子都是個探險家。然而,孩子絕對屬於弱勢社群,他們毫無獨立能力,需要依附他人才可以生存,所以父母及長輩都是他們相當信任的人。許多年前,我和丈夫結婚不久,好友帶著年幼的兒子來訪,丈夫提議帶小男孩去買雪糕,在孩子媽媽批准下,大手小手便牽著離家去。後來,丈夫告訴我:當小男孩抬頭向他微笑,主動舉起小手扣上他的手時,他的心頭忽然泛起被完全信任的暖意。

  我曾經在「生命小戰士會」當義工,工作地點在醫院兒童腫瘤科旁邊的一個大房間,面對的是年紀輕輕便患上癌症的小朋友。由於要見醫生、抽血檢查、等報告、再見醫生等等的程序,每次覆診都要等上大半天才可回家。父母陪同患病的孩子在等候期間,可以來到這個房間打發時間兼輕鬆一下。佈置像幼稚園課室似的房間有玩具、有卡通片播放,也有義工教導孩子們做小手工。這群在我眼中的「折翼小天使」與普通孩子一樣,易哭易笑,天真活潑。前一刻被抽完血,哭哭啼啼的由父母帶來,下一刻已忘掉痛楚,抹走眼淚,投入玩具世界或製作小手工,有些更被卡通片可笑的情節逗得嘻哈大笑。

  成年人容易因為過去的經驗而執著,困惑不安,又會為不知的未來而諸般籌謀,不敢冒險,甚至憂慮重重。小孩子是我的生命導師。每次無助時,尤其面對生命的難關之際,我會提醒自己學習小孩的單純,全然依靠天父的大能,並相信天父此時此刻的同在;前路雖然看不清,但要確信掌管明天的是天父。讓我學習小男孩的謙卑和信心,抬起頭、舉起手、定睛仰望神,求天父握著我的手,引領我去面對生命的種種挑戰。

兩扇心窗:拼圖

  到玩具店為友人一歲大的小女兒選購禮物,在林林總總的玩具中,竟然還看見兒子幼時最喜愛的拼圖。

  當年與兒子一同坐在客廳的地上,我拿著一幅比杯墊略大的拼圖,先教兒子認清楚圖案,然後把只有兩三片的拼圖散開,著他把拼塊重新組合。笨笨的小手拿著拼塊左右上下的胡亂放,結果當然是失敗。之後他就聽從媽媽的教導,把相似的顏色或近似的圖案組合一起;幾經舞弄,終於拼砌出完整的圖案來,小人兒就開心得咯咯笑。

  我很喜歡給兒子玩拼圖,用以訓練他的專注與耐性。孩子透過觀察和思考,嘗試逐步放下一片片的小拼塊,除了培養手眼協調外,更讓幼兒明白「部分與全部」的概念。

  直到兒子漸長,我們一起玩的拼圖由幾十,  一百增加到五百塊。他亦由最初的率性而為,發展至有策略性地拼砌。所謂策略,就是先挑四邊的拼塊砌成方框;然後根據完成圖,把同色系或類似圖象集聚一堆,逐部分拼砌。每晚飯後,母子坐在地上一起拼圖,大家懷著共同目標一起合作,其樂無窮。每次當我們把最後一片拼塊放在整幅圖畫上,那份滿足和喜樂難以形容。我們還將完成圖以畫框裝裱起來,間中拿來欣賞。

  有人形容人生就如一幅大拼圖,生命中每個階段出現的事情都是小小的拼塊;家庭、學業、事業、親情、友情等各佔整幅拼圖的不同部分,組合而成豐富的人生風景。可是,有人的人生拼圖只有簡單幾塊,有的卻有幾百或幾千塊。拼塊的多少不由我們自行決定,但不論構圖是簡單抑或複雜,都由天父精心設計。衪讓我們各自擁有一幅屬於自己,獨特又珍貴的風景圖畫。

  拼砌這幅人生風景圖時,我們沒有完成圖可作參考,惟有憑經歷,靠用心,才可以將同類的拼塊放在一起。有段時間你明明花了很多心思在拼砌一片蔚藍的晴空,但偏偏有好些拼塊卻怎樣也找不到。然而,當你願意放下執著,轉而努力拼砌另一部分的錯落梯田時,卻可以在青綠拼塊中驚喜發現藍天的拼塊在其中。有時持續遇上顏色陰暗的拼塊,令眼睛以至心靈都像披上一片灰濛,但當你將聚焦的眼光移至較大的畫面時,才發現黑黝黝的是肥沃土壤,其上正孕育著一片色彩艷麗的花田。

  面對偌大的一幅人生拼圖,總會遇上某些時刻,不知如何整理,甚至難以繼續,更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可以完成整幅圖畫。這時候,請記得神的創造是完美的。既然每一個生命在神眼中都是寶貴的,那麼,怎可能有一幅不能完成的次貨人生構圖呢?我相信拼砌的難度愈高,完成圖案時的成功感就愈強。

  期望當我完成最後一塊人生拼圖時,除了感到喜樂和滿足外,更為著能完成這幅神所賜我的獨特構圖而讚嘆感恩。

兩扇心窗:無名戰士墓

  位於美國華府地區阿靈頓國家墓園內的無名戰士墓(Tomb of the Unknowns),埋下了兩次世界大戰,以及韓、越戰中陣亡的不知名戰士遺體。顧名思義,他們生前既沒有豐功偉業,死後身分也無法辨明,但為了肯定和紀念他們的犧牲,國會設立了一個獨一無二的衛兵執勤和輪班儀式,逢正點開始,參觀者必須全程肅立靜默,結果每天吸引大批遊客駐足觀看。記得我當日身歷其境之際,即被整個過程震懾,留下深刻的印象。

  場地以紀念館和露天劇場作背景,一座白色大理石石棺在前方,中間地下埋葬了三名戰士代表的遺骸,旁邊長方形的黑色地墊上,一名持槍衛兵在來回巡邏執勤,從地墊一方走到另一方,必須是二十一步,每次九十度轉身後,需停留二十一秒,分毫不差,因為這是二十一響禮炮的象徵,藉此對亡靈致最高敬意。他的步伐、轉身和槍枝的擺動,異常精準,輕巧細膩;與皮鞋觸碰時發出鏗鏘清脆的響聲,卻又是無比合拍調和。完成執勤後,由一名指揮官領著另一名衛兵進場換班交接,再周而復始。儀式不但在墓園開放時進行,實際是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管陰晴雨雪,從不間斷。

  自1937年以來,衛兵就一直這樣守護著這片英雄塚,能擔當這裡的衛兵絕對是一項榮譽。參觀者目睹他們執勤時一絲不苟,讓人歎為觀止,其實背後準備工夫的仔細用心,才是遠超常人的想像:他們每天平均花上四個小時整理軍服、皮鞋、槍枝和勳章,還有儀容——因為連頭髮的長度都有嚴格限制。除了體格和外形的標準,衛兵還須通過品格的審查。他們執勤時不得掛上名牌或官階,以示謙卑。如此嚴苛而單調乏味的工作,想不到參加遴選的人竟然絡繹不絕;對於他們,儀式本身就蘊含著無比價值。

  美國國民視這片土地極為神聖,可能石棺上這句話可以透露一點端倪:「在此安息的每一位美國軍人,上帝都認識!」當日國會決定隆重其事,是確信上帝重視每一個生命。儀式透過向寂寂無聞的戰士致意,宣告小人物也可以是國之棟樑,確認他們的奉獻是不朽的。於此長眠的,是為了秉持國家公義的核心價值,鞏固國民的自由,況且並非一人之力所能達致,故能獲得高於總統的禮遇。國之存亡,繫於信念。

  反觀今時今日,很多價值觀已經崩分離析,陷於瓦解邊緣,各種儀式備受輕視,趨於沒落,甚至婚喪儀節,亦只當作表演一場!但儀式本質尊貴,豈能相比?對國家,以至整個人類的發展,同樣重要:它把信念和價值觀形象化,補足了隨年月褪色的記憶,喚醒軟弱的心靈,勿忘初衷!信仰和一切精神文明,亦有賴儀式來傳遞。摒棄儀式,人類作為萬物之靈的地位,恐怕無以為繼。

兩扇心窗:行山樂

  香港山多平地少,無論香港島或新界都滿佈高高低低的山丘。因此,行山活動非常普遍,喜愛行山的香港人也不少,丈夫正是當中一份子。他經常揶揄我只選擇往外地旅遊,忽略了香港的山巒景色其實也相當吸引,就連權威旅遊指南《Lonely Planet》也推介香港郊外優美的旅遊路線。

  我家在香港大學附近,沿大學往山邊走,近可到龍虎山,遠可至太平山。往來龍虎山是我最熟悉也常走的一段路,全段都是鋪得平坦的柏油路,沿途長有茂密的樹木,春日的草叢中還長了野花,風景雖談不上壯觀,但也足以令人心曠神怡。但由於要上坡,所以也要花上一點力氣才能到達龍虎山上的一片青草地。我住了這區超過二十年,可是從前因為工作忙碌,日常瑣事繁多,總沒有心情往後山跑。直至十年前,我因病停工,開始注重身體健康,在丈夫的鼓勵及陪伴下,方才開始在這片常綠天地走動。原來,營營役役的生活,不但有損健康,也容易令人漠視身邊的美好景緻。

  遇上天氣好又空閒的早上,我會獨自往山坡去。這幾公里的小山徑一點也不寂靜,常常有上坡落坡的行人:有的是風雨不改的晨運常客;有的像我偶爾來活動筋骨;有人拖著小狗在悠閒散步;也有人氣呼呼的練跑……從山腳的大學校長宿舍走到龍虎山的草地,全程大約二十分鐘,不長,卻足以讓我暫時放下世事的煩擾,一邊欣賞神創造的美麗大自然,一邊安靜享受與神親近的美好時光。

  想起一位好姊妹的分享。她小時候與爸爸一起行山,愈走愈累,小小人兒不停問爸爸何時才到達目的地。爸爸明白女兒的耐性有限,便教導她把前方遠處可見的一棵樹,或一塊大石頭,化作短期小目標。如此,幾十步便達成了一個小目標,然後父女倆再定下一個小目標,幾十步後又到達了。小女孩覺得滿有盼望,又容易得到成功感,最後與爸爸歡天喜地的完成整段行山之旅。小女孩長大後,遇上困難的事情,都記得爸爸的教導,把難解的事情拆細,訂立短期目標,逐個完成。

  丈夫喜愛行山,多年前更參加毅行者遠足活動。活動參加者每每需要行足一百公里,通宵達旦才能到達終點,的確是毅力與體力的大挑戰。根據他的經驗,最艱辛的要算是走到差不多四分之三的路程,此時體力已大量消耗,卻還有近半的路程要走,是最容易叫人放棄的一段路程。惟靠堅持信念,深信「目標就在前方」,支撐著一班筋疲力竭的參賽者,叫他們將身體內一點一滴的力量發揮極致,才能走畢全程。

  沒有人知道自己的人生路要走多遠,沿途是平坦抑或高低迂迴?在人生路上若走得累了,或正因目標遙遠而氣餒時,不妨放慢步伐,欣賞一下身邊被你遺忘的美好風光;在決定放棄之前,細想值得你堅持下去的信念或人物,並數算你已經成功完成的很多小目標。然後,禱告求主讓你重新得力,依靠主重新提步往前走。

兩扇心窗:雪中送炭

  近日認識了年輕的盈,她是一位癌症患者。患病初期她未能接受自己患癌的事實,因此隨後又得了抑鬱症。感謝神差遣很多天使在她身邊陪伴及鼓勵,她的癌腫雖然始終未能根除,但好不容易兩方面的病情都穩定下來。當她因著生計重回工作崗位時,上司竟然勸她離職申領綜援。更令她驚訝的是公司在她放病假時,單方面更改她原來文員的職責範圍,加增了一些搬運的工作。仍然在治療中的盈,根本沒有能力應付體力勞動的工作。如此,公司既可以讓她知難而退,又可以因她未達工作要求為理由辭退她。

  盈的例子在香港並不罕見,不少公司或機構看重成本效益,資源增值是他們最樂於看見的,而貢獻不大的長期病患員工,自然成為他們的負資產,要想盡辦法除去。然而,若以員工病患為原因解僱員工,則會抵觸《殘疾歧視條例》,公司於是唯有想方設法去為難員工,直至員工離職。以為這等以經濟利益為先的思維只會出現於講求利益的商業機構,事實上,幾年前一位任職老師的朋友也曾告訴我類似的故事。

  朋友校內有一位患嚴重眼疾的同事,長時間需要接受治療。不幸地,經治療後她的視力已無法回復正常標準,但亦足夠應付日常生活甚至一般工作。可是校長卻不太滿意老師的工作能力,但又不敢因此辭退她,唯有吩咐我那已晉升行政主任的朋友私下向老師勸退。朋友覺得不公義,馬上當面拒絕校長的要求。朋友向我慨嘆:怎可開口說出這些涼薄的話呢?人家若不是經濟需要,都情願在家休息,誰會願意病後馬上投入辛勞的工作呢?

  我明白無論公司或學校都需要稱職,甚至能幹的員工,有利機構更大的發展;然而,只看到自身所求而漠視人家所缺,難道不是太自私自利嗎?人的價值是否只建基於他的可使用程度?顧念別人的需要,彼此協調遷就是否一個可行的途徑,以達致雙贏的效果?

  時值寒冬,以上兩事不禁令我想起「雪中送炭」這四字成語。這句成語相信人人都讀過,比喻在別人有困難時給予物質上或精神上的幫助,但你能在生活或工作環境中實踐起來嗎?

  主耶穌曾教導門徒:「無論何人,因為門徒的名,只把一杯涼水給這小子裡的一個喝,我實在告訴你們,這人不能不得賞賜。」(馬太福音10:42)小子通常是指一些毫無重要地位的人,就如社會上的弱勢社群。一杯涼水則看似簡單的施予,卻蘊含愛心與體貼。試想像你在炎炎夏日暴曬後、極渴之時的那一口涼水,能給你多大的力量與感動?

  無論是寒冬天送上的溫暖,抑或暑熱天遞來的涼水,施予者的善良和體恤對受助者來說都是適時的幫助,是重新振作的力量源頭。讓我們在新的一年,緊記主耶穌的教導,多一分敏感去關顧弱勢社群的需要,盡心盡力給予別人適切的幫助,將溫馨的愛意傳遞人間。

兩扇心窗:時間就是生命

  前些日子,本港名漫畫家嚴以敬先生(阿虫)病逝,作為他的畫迷,得悉先生離世,禁不住翻看他的畫冊,既欣賞他的作品,也愛看他後期水墨畫中的文字。筆者對其中這幾句話頗有共鳴:「日出日落自然事,別見夕陽嘆暮遲;盛衰本來有交替,夕去朝來總有時」。先生視生老病死為自然界的時序,輕看生命中的得失成敗,從容豁達,教人嘆服。

  過了一陣子,又傳來武俠小說泰斗金庸先生離世消息,他留下的一句「人生就是大鬧一場,悄然離去」,成為熱話。查大俠在文壇和報業都是個響噹噹的人物;華人娛樂圈中,不少藝人因演活他筆下的角色而名噪一時,甚或從此改寫他們的星途。查大俠確實是在世大鬧一場,但離去時當然不是悄然無聲,在香港甚至海內外媒體上,一度激起重重漣漪。

  2018年末至今,各界名人病逝的甚多,而事有湊巧,筆者習慣每年離港數月,與僑居美國的親人小住,過去數月往還港美期間,都碰上兩岸摯愛親友離世,他們正藉盛年,卻遽然逝去,錯過話別時機,感覺甚是傷痛。其實人生無論成就如何,年月長短,生命的流逝總是教人唏噓不捨。細想要是時光能夠稍微倒流,讓生者與逝者彼此共聚片刻,盡訴衷情,或是來個緊緊的無聲擁抱,互相安慰,相信就算不能淡化今日的哀思,也可抹掉一點點的遺憾。常聽說「愛要及時」,但是,任誰都曉得事後孔明,甚麼時候才是「及時」呢?現代人亦強調把握時機,認為能準確拿捏這個「時機」,參透當中玄機,就是掌握幸福成敗的關鍵。

  時間可真是個吊詭的課題,香港人常說:「時間就是金錢」,聽起來時間和錢財兩者同樣重要,地位對等。但事實上,錢財絕對不能和時間相提並論;擁有金錢不一定擁有時間,主宰生命長短的是時間,金錢卻無從干預,須知就算富甲天下,也不能讓人多活一刻,甚至順暢地吸一口氣。因此財富比起時間,遠遠微不足道。

  時間雖則無從觸摸,卻能在每個生命或時代中留下痕跡,它不單以抽象的概念傳世,並能遊走於哲學、文學、科學和宗教之間。人若深思它,就懂得珍惜分秒,得著智慧;忽略它,只會渾噩度日,最終後悔莫及。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光陰一味頑固的流逝前進,牢牢守著世人不能超越的生死大限,對驕傲的人類也有正面的意義。歷世歷代,人類在有限的人生中,對無限的時間從未停止探索,或是藉著思考永恆而尋求宗教信仰,為精神文明開創了另一領域。「誰會珍惜當你還擁有?」簡單一句歌詞,已經說明問題的重點,對著活生生的至親仍難免忽略,何況是低調沈默的時間巨人?

兩扇心窗:近鄰

  中國人說:遠親不如近鄰 —— 這個容易理解,單就鄰居一對小夫妻來看,他們甚麼時候吵架,吵得有多頻密激烈,這小兩口的父母不一定會知道,但薄薄的天花板卻掩不住澎湃的聲浪,怎能瞞得過樓上樓下的住客?因此對左鄰右里的實況,近鄰往往勝過遠親。可是,城市人的關係疏離,著重私隱,而香港居住環境又極狹小擁擠,與近鄰的關係就變得很微妙,有種似近實遠的荒謬感。

  由於長期居家工作,筆者輕易就知道近日樓下單位搬來了新鄰居,腳踏的地板就是這單位的天花,雖則未曾見面或交談,但透過聲音,肯定其中住著一名正在牙牙學語的小娃娃!偶爾「聽到」銀鈴般清脆響亮的童音,知道小傢伙天天在模仿、在進步,是一種另類的工作調劑;若聽到他連續好幾天常常躁動哭鬧,恐怕是生病了,也不免記掛,暗暗禱念他快快好起來。

  之所以對聲音如此敏感,緣於之前剛搬走的一家,曾被懷疑虐待過小孩。記得某天從外面回家,碰巧與屋苑經理和兩名管理員同乘一部升降機,他們看來煞有介事,按了我家下面的樓層,說收到投訴,某單位的保姆常把搗蛋的幼兒逐出門,讓恐慌的孩子留在單位門外的走廊號啕大哭……,自從那次他們的友善「介入」後,果然情況就有明顯改善,孩子的哭喊聲大大減少了!

  筆者認為,小屋苑的管理人員及外傭本質上也是鄰居。管理人員每天在屋苑工作,與住戶朝夕見面接觸,不但負責我們的家居保安,維持日常生活中公共設施的有效運作,並不時作為住戶之間的中介橋樑,起調停作用,故彼此必須保持良好溝通和互信關係,他們是住戶安居一個重要因素。

  而外傭其實與我們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她們照顧老少,操持家務,直接影響了僱主家庭的和樂及安舒,並且留在家中的時間,可能比許多成員都要長,是近鄰中的近鄰!想起隔壁的印傭姐姐,來港已快十年了,看著鄰家兩個小兄弟出生,陪伴他們成長和入學,讓這對夫婦全無後顧之憂,「姐姐」早已成為當中一份子。還記得我們首次認識的情境:她發現筆者的大門鑰匙插在匙孔,還連著個重重的鑰匙小包,立即按鈴通知。當時開門所見,她手上滿滿的提著七零八落的餸菜雜物、懷中襁褓仍躺著熟睡的小主人。那天晚上,筆者特意向鄰居提議,傭人若需在天氣欠佳日子外出購物,筆者樂於提供暫托小孩服務。回想起來,那是我們兩家人關係更進一步的開始。

  遠親不如近鄰?但誰是我們的近鄰呢?僅僅是同樓層住戶嗎?不要忽略身邊的小人物,相信點滴的貢獻也可能環環相扣,息息相關,甚至缺一不可。要驅走冷漠並重建溫暖的社區,或者可從多點尊重和欣賞近鄰做起。

兩扇心窗:記憶

  與朋友閒聊,她提起幾年前與我吃的一頓飯,點菜時我選了鹽燒雞皮,她勸我少吃此類無益食物,我馬上大聲反對;從此之後,她不敢再在飲食上向我建議。聽後,我有點疑惑,這事曾發生過嗎?腦袋裡竟然完全沒有印象呢!

  人的記憶很奇怪,共同經歷的事情,有人會記得,有人會忘記,這固然與當事人的感受、事情的重要性、個人經歷和背景等等有關。中學時代,我是家中最早出門的。每天晚飯後,媽媽會把垃圾桶拿到門外的後樓梯,以便清潔工人收集垃圾。她每晚總吩咐我翌日早上出門,先把垃圾桶從外面拿回家中,才去上學。可是,每朝匆匆忙忙,一陣風的離家出門,總沒有完成媽媽的吩咐。爸爸有次聽完媽媽責罵我後,對我說:「妳的學業成績不差,可見記性不弱,只是對媽媽的吩咐不上心,所以沒有把事情牢記。」爸爸的分析很正確,考試成績是我著緊的,我當然想方設法把書本知識塞滿腦袋中;垃圾桶嘛,我根本毫不在乎,自然也不會放在心頭。

  想起《射鵰英雄傳》中黃藥師不懂武功的妻子,她從周伯通手上騙來《九陰真經》下卷後,即席細閱,竟能記下全部內容,回家後憑記憶抄錄一本。年輕時,我非常希望能夠擁有如此過目不忘的本領,以應付學習和考試的需要。可惜,天生不善記憶,考試一完便把唸過的課文通通忘記得一乾二淨。在職時,因為工作又多又急,工作枱四周和電腦螢幕四方總貼滿一張又一張記事貼,寫上重要的工作或「死線」(deadline),以提醒自己每天要完成的事情。除了記事貼,我也愛用手提電話的提示功能,提醒開會、赴約、覆診、吃藥等等事情。令人唏噓的是,記事提醒工具愈來愈多,但記憶力卻似在倒退,變得愈來愈善忘。年輕時,儘管我的記性不算出眾,倒還記得不少親友們的電話號碼,但現在只能倚靠手機通訊錄,絕對無法記得人家的電話號碼。

  人的記憶有時不盡可信,以文章開首提及之事為例,我雖然已遺忘了整件事情,但我一向不愛吃脂肪肥膏類食物,沒有可能因鹽燒雞皮與朋友起衝突,所以朋友所說的應該也不是事實的全部。此外,有一回我與丈夫往教堂參加朋友的婚禮後,丈夫情深款款的對我說他對婚姻誓詞的堅定。我瞪大眼看他,然後提醒他我們在婚姻註冊署行禮,宣讀的是法律上非常簡單的一套結婚誓詞,但他連連反對,堅稱自己讀的與剛才新郎讀的誓詞一模一樣。最後,我們翻箱倒籠,找出當年結婚的記錄影片,重看一回,他才不得已承認事實。記憶會被個人的感受所影響,丈夫記錯所讀的誓詞,因為他在婚姻中的確實踐了「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我將永遠愛著你、珍惜你,對你忠實,直到永永遠遠」的盟約,而不單是法律上一夫一妻的規條。

記憶是人類最寶貴的天賦,可以成為美好的寶庫,也可以變成痛苦的根源,視乎你選擇把哪類型的事情放入記憶中。自問記憶力有限,我的選擇必然是把快樂又美好,特別是有關我所愛的家人與朋友的事情優先放在腦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