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愛體操,它可以有很多動作的組合和變化,更是一場包含不同元素的表演。若比擬人生,其實也是充滿高低起伏,在不同的轉變中,讓人有豐富的經歷。
帶著興奮學體操
我的童年在澳洲墨爾本度過,有父母、一兄兩弟陪伴成長。我在香港出世,一歲移民澳洲,父母為了我們幾個孩子而移民當地。慶幸能夠生活在一個廣闊的環境,沒有太多功課壓力,還有空間去發展興趣和探索自我,擁有快樂的童年。
澳洲是個充滿大自然氣息的國家,體育文化盛行,孩子在課餘能夠悠閒地去玩樂。那時候我很愛動,參加許多校外校內的活動,最喜歡週末去露營,還有夏令營、合唱團、籃球等留下愉快深刻的記憶。沒多久,我發現原來體操比其他運動更有趣。體操訓練場像個大遊樂場,上課時孩子們把軟墊搬來,鋪在地上,一起興奮地彈跳,好像躍進色彩繽紛的世界,盡情揮發能量,感覺有同伴陪著,特別好玩。我們家幾個孩子最初一起學習,不過哥哥很快放棄了,兩個弟弟也學了幾年,而只有我,對體操的興趣越來越濃烈。
體操跟其他運動的特性不同,第一是技術很難掌握,對成年人來說特別困難,它不像羽毛球、網球那樣,成年人都能夠學習,或者只需掌握基本技巧就可以進行,而且學校體育課少有機會接觸。第二,體操有幾個項目,一套動作需要分拆成幾個步驟去練習,其中變化很多,動作的組合多元化,能夠不受限制去嘗試新組合,而我本身喜愛創新,又喜歡音樂和舞蹈,所以很適合我的個性。第三,同樣是競技運動,體操不是比賽速度和難度,它著眼於一套流麗的動作,包含很多表演元素讓人去欣賞,可以說更像一場表演。雖然練習了這麼多年,到現在我還不覺悶,仍然不斷找尋新想法,保持新鮮感。
港隊讀書兩兼顧
父親因為工作關係,一家人回流香港,我當時約十歲左右,在墨爾本生活了接近十年,突然要離開熟悉的環境,跟朋友分開,特別是體操好夥伴的親密情誼,心裡感覺非常不捨。對於香港的體操前景,能否繼續學習等等,一想到要回去疏離的出生地,內心不免湧起擔憂。回到香港,我很順利考入港隊,再次走入體育館,驟然覺得很有衝勁。能夠繼續受訓,本來是值得慶賀的事,然而兩地文化差異和訓練方式不同,很快我就感受差落,心情低落了一會。我還在墨爾本的時候,代表維多利亞省的體育會去比賽,算是少有成就。教練注重學習氣氛,每每給予學生正面的回應,讓學生建立成就感,因此整體感覺愉快。香港這邊的練習,頂上「港隊」的銜頭,不再是以往在澳洲的興趣班了。教練的要求高,對學生的回應亦比較苛刻,練習時間長而疲累,壓力也大,最初是不開心。當時的日常生活,每天放學後趕到體育館,由四時半到八時半練習,然後回家完成功課,一星期練習五至六天。現在想起來,當時真的很辛苦,雖然我讀國際學校,功課算是少一點,畢竟也很勞累。捱過了一段適應期,竟又習慣了。
當時體操在香港的發展仍處於初階,在我那個年代,香港人對運動員不太了解,也有些奇怪的想法,例如要麼做運動員,要麼好好唸書,又或者認為讀書不成,才會做運動員,總而言之就是認為你有運動才能,肯定讀書成績不佳。讀書方面,父母對我很信任,放手讓我處理。我對自己有要求,希望運動和學業兩方面皆有成績。以我過來人的經驗,運動和學業能夠雙線發展,我可以是個優秀的運動員,也是個優秀的學生。事實上,每個人一天只有24小時,因此學習自律、時間管理和處事的優先順序很重要。當要應付公開試,先專注讀書,暫停訓練;到預備比賽,就把訓練放在第一位。
到了高中,我開始計劃畢業後的路向。人年紀漸長,想法變得實際,體會到父母親養兒育女的付出。為了幾個孩子高昂的學費,為了每次比賽必須負擔的開支,父親一直辛勤地工作,我覺得自己也應該為家庭經濟而著想和承擔。當時正在預備公開試,同時在爭取入選亞運的資格,兩方面我都很期待。亞運對運動員來說是個里程碑,是長久以來夢想的舞台,但那次沒有通過審批。比賽機會落空了,唯有對自己說,乾脆專心學業吧,然而心裡一直感到不甘心。後來我考入理工大學,修讀時裝設計,並繼續參加其他國際性的比賽,並沒有放棄運動和學業,繼續兩者兼顧。
平衡木上的突破
靜待四年,到了2010年亞運,終於能夠代表香港出賽。接著2011年參加世界錦標賽,在跳馬、平衡木、高低槓和自由體操四個項目的總成績排名,如願以償爭取到參加奧運的資格。我繼續練習,感覺平衡木的動作已經做得穩固,當時距離奧運尚有兩個月時間,我還有可能突破自己嗎?我不斷構想新招式,忽然想到自己最擅長跳馬,何不利用這個優點去練習躍上平衡木的動作呢?我跟教授提出想法,他非常鼓勵我,一句「never say never」掛在唇邊。經過多番努力,終於自創一套「踏板前空翻一百八十度轉體上木」的動作,在2012年倫敦舉行的奧運比賽場上展現出來。這個空翻轉體動作,我已經在腦裡想像了無數次,祈求能夠發揮得最好。後來獲得國際體操聯會認可,命名為「黃曉盈跳」,終於為這趟旅程劃下最完美的一幕。
縱然經歷過許多比賽,賽前我仍然會緊張,特別是亞運和奧運,那是人生難得一次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心情緊張卻又極興奮。我非常感謝神把我帶到這個舞台上,無論勝負得失,只要能夠參與其中,我已經算是贏了。抱著這種心態,我才能夠放鬆去比賽。我從小開始接受訓練,逐步走向奧運,是一段漫長而艱辛的旅程,卻是神為我安排的神奇旅程。我一直向神祈禱,心裡感到平靜,我亦時刻提醒自己要感恩有這個機會。
跌下、停擺、再起來
2015年我在日本參加亞洲錦標賽,這場比賽對我很重要,因為是預備2016年巴西里約熱內盧奧運的資格賽。我當然渴望再次踏上奧運的征途,可惜不幸的事情發生了。體操四個項目之中,我對高低槓最沒有信心,練習得最少。雖然備戰期間已經加緊鍛鍊,仍感到陌生,老是覺得雙腳離開地面,感覺不踏實。終於在日本的比賽場館,握住槓做迴環動作的當刻,忽然失手掉下來,那一刻的傷,仿似刀刺入骨的痛,心知不妙……
第二天,我被安排送回香港,原來我左膝韌帶斷裂,需要緊急做手術。我還記得從高處掉下來的一瞬,腦海湧出許多練習的片段,還有想像中的計劃,一幕幕快速地飛閃。手術過後,我甦醒了,躺臥病床上,身體痛苦極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腦裡好像麻痺了,甚麼都想不出來,人像一部停止的機械,人生也隨之停擺。前後兩次手術,每天忍受痛楚去做復康運動。三個月坐輪椅的日子,再樂觀的人,也會感到沮喪,甚至憤怒。於是我告訴自己,每天訂下「迷你」目標,例如今天能夠站起來,第二天能夠行幾步路,只要能夠多行幾步,已經有了進步。這是運動教曉我的事情,每天為自己訂立能力可達到的目標,心態自會變得積極。同時我仍然需要神給予平靜安穩的心和力量去度過難關。神安排很多愛我的人在身邊。媽媽花最多時間去照顧我,她樂觀和隨和的性格,幫助我去面對這段日子,還有很多朋友和隊友的關懷,令我深深感到被愛。
我由站起、學習行路,到重回訓練場,由最簡單的體操動作開始,已經是一年了。由以往信任自己的身體到懷疑自己的能力,我問自己為何要那麼辛苦。眼見不少運動員因傷退疫,但我不想如此過日子,而且我是個喜歡挑戰的人,能走得多遠就盡量走幾遠。感恩得到教練和隊友的接納和支持,我決定調整練習方向,把重心項目放在平衡木。
從受傷到經歷神
在2018年亞運之前,我已經恢復到一定水平代表香港出賽。不幸再度降臨,我在一場本地比賽中再次受傷,左膝必須接受第三次手術,雖然嚴重性不及上兩次,但不論精神上和感情上都大受打擊,剛巧那段日子經歷愛情上的傷害,心情直插谷底,極為沮喪。回想起上次身體受傷,我對自己說,甚麼都捱過了,這回一定可以堅持下去。
這兩次傷患,最大得著是個人靈性上的成長。以前做運動員,每一步都會好好計劃,認為憑自己的能力,可以掌握很多事情。現在我體會到神的掌管帶給我安穩和平靜的心,帶著這種心態去比賽,反而變得很輕鬆。我從小隨母親返教會主日學,雖然經常祈禱,但沒有熱心參加小組或查經。我很少主動去尋找神,只是星期日返教會。對我來說,神好像是Sunday God。直到受傷後,我願意主動尋求神,跟神的關係越來越親密,我在每時每刻,生活上最簡單的事情,都需要神,每個決定都會先問神。
現在的我,切實地感到神與我同在。平時練習的體育館,牆上有掛鐘,指針搭正「12時」就會打鐘,我會趁這短暫的片刻,跟神說幾句話。為了時常提醒自己,手機安裝了應用程式,可以隨時讀經和看到每日金句。這幾年我跟教會小組的朋友,建立了親密的關係,他們是我的同路人,互相分享和鼓勵。學懂主動尋求神之後,我更加感受到神每天無微不至的看顧。面對困境,特別在疫情下,不會太過情緒化,免得讓情緒主導而對世態失望,或者受情緒影響而忘記神的真道。無論發生任何事,都要記著神是掌管一切,打開自己的心,主動去尋求衪,就會發現衪是無處不在,艱辛的成長其實伴隨著神的祝福。
人生是前進之旅
運動是人生的縮影,好像坐上過山車,經歷很豐富,嚐到高低起伏,滿足和與失落貫穿人生。運動員去比賽,態度必須時刻進取,努力去爭奪獎牌,但比賽是很短暫的,所以人生不是比賽,而是不斷向前的旅程。我認為做人不用跟別人比較,這樣太很辛苦了,卻要明白神在每個人身上都有獨特的安排和計劃,因此我們要跟隨神的腳步,放下俗世的價值觀,不要只管追求事業、名譽、金錢等事情。
近年,我更享受擔任體操教練,非常開心地教導小朋友,相信他們有無限的潛能與可能。我最近教導在大學修讀運動管理的大學生,教他們基本的體操動作。部分學生第一次接觸體操,部分曾經學習但放棄,經過一個學期的練習,他們的信心回來了。我第一次教成人學生,感到得著很大。能夠推廣自己最愛的運動,教導不同年紀的學生,希望他們對體操留下美好印象,將來他們變成老師,繼續把體操的熱愛和夢想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