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窮是苦,也有人說「求不得」是苦。經歷了高低起跌的半個世紀,嚐過許多人眼中的女人之苦;體會了人生百味,才明白生命的虛幻與真實、努力與自限、悲哭與歡笑……。
渴望愛的童年
「雲與清風,可以常擁有;關注共愛,不可強求。 」這幾句曾經膾炙人口的歌詞,可說是我人生早期的寫照。
我生在廣東順德一戶貧窮的農家,有三個哥哥,是爸爸期待已久的么女,可惜我沒有因而得到寵愛和關注。媽媽早婚,平日的家事農務,已叫她忙得力竭筋疲,而爸爸一直體弱多病,加上大哥是個小兒麻痺症殘疾兒,二哥三哥年紀相約,是一對典型的頑皮兄弟,每天打架吵鬧不絕。這種光景下,對一位年輕媽媽來說,多一名孩子只會添煩添亂。
印象中,媽媽總是板著臉,不苟言笑,開口盡是埋怨和牢騷。在傳統的順德農村,女兒家必須承擔大部分的家務。由於沒有和媽媽或兄長建立親密的關係,而生活又勞累刻板,漸漸心中就萌生「出走」的念頭,我向自己許諾:總有一天,我要創造自己的幸福天地!高中畢業後一年某天,爸爸在田裡工作期間暈倒,最終失救致死。爸爸的離世,對我造成極大的打擊,同時,越發渴望能掌控自己的人生,尋找愛和幸福的未來。
追求幸福的人生
二十四歲那年,媽媽一次如常的嘮叨,啟動了我那顆羈絆已久的心,猶如一張鼓滿了風的小帆,向未知的遠方啟航。簡單收拾了一個包包,帶著五十塊錢,沒有留下隻字片語,便踏上追求幸福的旅程,當時是1988年,就這樣首次踏足深圳。
在一家貿易公司工作一年後,邂逅了我後來的丈夫。我們都是家中的老么,他來自上海,在五個姐姐的細心呵護下長大;我來自順德,在三個哥哥主導下獨立求存。基於對愛的渴求,兩個漂泊的人經過短暫的交往,就認定對方是彼此的避風港。我們在深圳結婚,隨後一起創業。
那些年,正趕上鄧小平92南巡的機遇,深圳經濟全面起飛。這是我倆的黃金歲月,是這段婚姻最堪回味的日子。記得當時懷著女兒,腹大便便,也顧不了路途顛簸,依然坐車去進貨提貨;寶寶未滿月,新手媽媽已經趕著重返崗位了。艱苦日子之所以甘之如飴,皆因夫婦同心,攜手闖過一個又一個的難關!
當生意開始企業化,我們的心力就不自覺地聚焦到業務上去。工作方面,我是進取的董事長,他是謹慎的總經理,本來是對理想的搭檔;但生意越大,矛盾就越多,分歧就慢慢浮現。家庭方面,我實在無暇兼顧女兒,最初請媽媽幫忙,後來索性把她帶往幼兒院「全日托」。財富在累積,而問題也在累積!直到女兒預備上小學,才驚覺身邊的伴侶已經別有懷抱。為了挽救這段婚姻,我在事業和家庭之間作出了取捨;離開領導層的位置,換上主婦的角色。以為只要讓丈夫在事業上更自主強勢,就可以減少彼此的衝突。另外,藉著多添一名孩子,希望進一步鞏固夫婦在家庭中的關係。但最終事與願違,丈夫變本加厲,到了2002年,他去意已決,提出離婚 ……。
經歷創傷與迷失
由丈夫出軌到我們離婚,超過六年的時間,我整個人被迫陷在一場無休止、無勝算、但又不能放棄的消耗戰中。撐到2002年他提出離家,原本身心已極度疲累,至此情緒直跌谷底。日間,雞毛蒜皮的事情都會叫我抓狂;晚上,疲憊不堪卻輾轉不能成眠,甚至嘗試自毀,這情況約有一年時間,起初還不曉得這是抑鬱症。
說也奇怪,我選擇尋求信仰的慰藉,事緣我在香港有一位投契的基督徒鄉里,她因工作經常往來深港兩地,我被她美好的婚姻關係深深打動。感恩及時藉著香港一位牧師和一位心理治療師的輔導,情緒得以疏導,終於熬過這段黑暗的日子。但我當時並未真正認識上帝,覺得祂仍然離我甚遠。
夫婦離異,已是無可挽回了,只希望把對孩子的傷害減至最低,我要求子女要全歸我,避免家庭進一步瓦解。同時,把自己的股權全數賣掉給丈夫。原先的計劃是要專心照顧孩子,但在離開公司的剎那,想到多年努力,手上只剩得一個箱子,真是百感交集。模糊淚眼中,時光彷彿倒流至當年離家那一幕……隻身一人,一個包包,而眼前卻實實在在、是一家我用血汗建立起來的企業。我的內在誓言再一次發動,我一定要幹得比傷害我的人出色,活得比他更精彩!
想到子女仍年幼,漫漫長路,手上的一點錢,終會坐吃山空。為了保障他們未來的生活,我與一位朋友搭檔轉戰商業地產,她是這方面的專才,我再度拿出往日的拼勁,加上好勝心的推動,不過三、四年工夫,累積的財富已遠超過去十年。雖然別人看來算是風光無限,但我的心靈已被霧霾深鎖,盡是迷失和空虛。
行過死蔭的幽谷
2006年夏天,女兒十四歲,剛上中學,而我已準備就緒,送她到英國就學。這幾年我一面帶孩子,一面為事業拼搏,開始有點心力交瘁。離婚時曾和前夫協議,他會定時探望子女,並在長假期領他們去同住,可是,卻從來沒有兌現過承諾。
滿以為把女兒早點安頓在外,可以減輕我的壓力。可是,當我獨自一人坐在回國的航班上,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而且心緒極度不寧,耳邊像有聲音在提我,身體可能出了狀況,要盡快安排檢查。回家第二天,我便急不及待入院,果然檢查出來的報告是「不良」,要第二天立即做手術。我還來不及消化整個病情,術後已出了更壞的化驗結果:腫瘤太大,已經擴散,必須盡快做全乳房切除手術。這消息把我的情緒推到崩潰邊緣,嚎啕大哭,實在是無語問蒼天!到底人生中還有甚麼是我可以掌控的?我不禁對前夫心生怨恨,隱隱覺得,這個病是因他憋出來的!
好不容易挺過手術,期間女兒天天來電話,嚷著要回來。她從少就缺乏安全感,難以適應彼邦孤單的生活,絕對可以理解。我唯有咬緊牙關,把病情隱瞞著,努力安撫她。然後,把兒子交託給保姆,獨自到上海接受化療電療,過程非常艱辛痛苦;女兒的去留又讓我傷透腦筋,幸好往日曾經扶我一把的心理治療師,為我作了明智的決定,把女兒接到上海,讓她在我身旁繼續學業。
女兒原是個乖巧得叫人心疼的孩子,當她見到媽媽頭髮都掉光了,整個人都呆住了,不忍媽媽傷心,就一個人躲起來哭。沒想過她就這樣成長起來,隨即入讀上海的學校,竭盡所能,趕上錯過了的課業,給我很大的安慰。相反,這個病讓我對前夫更添幾分恨意!我們在醫院見過兩次,頭一次在深圳,他坐了十分鐘就走了。第二次在上海,不但沒有送上慰問,還怪責我沒有把孩子帶好……,我實在恨他,每次想起他,都會憤怒得握拳顫抖,甚至做惡夢!
祂給我更新和醫治
一如既往,在難熬的日子,自然想起信仰給我的力量,我便開始恆常參與教會聚會。經歷癌病,讓我更多思考人生無常和生命的優次。 2007年完成療程後,悔悟以前對子女虧欠太多,決定不再戀棧個人成就,多放時間陪伴他們,也更明白患者的痛苦和家屬所需的支援。記得在一次病人小組聚會中,心靈被大大觸動,體會同路人互相扶持的重要,很希望能為乳癌病人出一分力。不過,那時的構想是我出錢,別人出力。
我知道營運企業和管理慈善事業是兩回事,而一個成功的病人組織,必須有健全的架構和專業的培訓。 2009年,我到美國參觀當地的癌症協會,希望更多了解其中的運作,但在行程中心裡卻有一股強烈的催迫,彷彿上帝要我回去開展這個病人事工。當時著實有點詫異不解,暗忖我既不是社工或醫護人員,又從來沒有受過相關的訓練……。現在才明白,神的意念真的高過人的意念,祂不單要使用我去祝福病患的人,祂要先給我更新和醫治,並要祝福我往後的人生。
記得在教會的一次小組聚會裡,一位師母談到基督徒不但要相信,更要認真對付生命中的罪,因為罪若仍在纏繞著我們,就不能得著真正的自由。聖靈的提醒,猶如一面鏡子讓我看到心靈深處仍埋藏著很多苦毒,當我以為自己已經放下,其實我還是牢牢的抓著,沒有得到釋放。
2010年的元宵節,接到一個來電,是朋友應前夫請求打來的,希望我們可以平心靜氣吃頓飯。聽到前夫的邀約,多年積怨瞬間化作燎原烈火,一發不可收拾……,話筒那邊,朋友可能給我的舉措嚇呆了,反應不來;忽然,連自己也很驚訝,我裡面竟有那麼多的恨!聖靈再次讓我看到自己的問題就是不肯饒恕,我為此懇切祈求天父幫助,因為我知道唯有被天父的愛充滿,才能挪開這些苦毒和怨恨。
接著有一年半的時間,上帝透過一連串病人小組的「親密之旅」課程,讓我處理心底埋藏已久的傷痛。在學習饒恕的過程中,掙扎漸漸減少了,但上帝給我機會勇敢面對,還記得有一次我負責帶領小組,其中一位組員,正是前夫的姐姐。就這樣,上帝多次打開我的傷痛,原來得醫治之前,我先要好好面對內裡的傷痛。
當女兒十八歲生辰那天,我把握這機會,在家裡辦了一個筵席,請來了前夫和他的幾個姐姐及家人。席間我給女兒一封信,提到自己在她少時的虧欠,向她道歉,囑咐她要倚靠上帝,因為媽媽不知道,在人生旅途上能陪她多久。女兒流淚回應,說父母雖然離異,她依然感到幸福,感恩有上帝在這個家庭當中,又有個好媽媽。我聽了非常欣慰,在場的每個人都感動落淚,這是復和的第一步。往後,在我展開病人事工以先,上帝繼續醫治我心靈的傷痛。
我和前夫破天荒通過書信、面談,處理了往日婚姻裡許多不是和誤解,互相道歉,彼此饒恕,並且能為子女成長的好處,定下合作的方案。雖然我倆沒有復合,但能夠復和,已是很大的神蹟。沒錯,在神實在沒有難成的事!更感恩上帝使子女的心靈也得醫治,他們和爸爸的關係逐步改善,從仇恨到親愛。往日稱前夫為「那個人」,然後是「Mr F」,最後是「爸爸」。以前逃避見面、交談,現在可以吃飯、同住。
蒙福的服侍
2011年我在上海成立首個關懷乳癌病人的組織,當時只有一位同工,一切都在摸索階段。感恩幾年間,「粉紅天使」事工已漸漸建立起來,義工團隊人數愈趨穩定,為乳癌病人提供持續的全人關懷。我知道並不是靠甚麼才幹或人脈,而是天父親自供應,並感動一個又一個「天使」加入行列,一起以上帝的愛去服侍。
我在人生的路上馳騁過、掙扎過、失落過,更是失敗過。但原來上帝沒有讓我白白吃苦,祂在我生命跌蕩之時不但尋找我、擁抱我,還給我不再一樣的生命。祂要讓我的人生展開更美的一頁,而且不再是為自己而活,乃是為祂而活。雖然前面的挑戰仍多,但深信上帝的恩手會帶領著我們的隊工,讓我們繼續在這蒙福的服侍中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