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人稱「霞姐」的陳錦霞來說,豐足時,幫助人;缺乏時,人幫我。當年她助人,全沒想過有甚麼回報,但上天讓她看見收成,無怪乎聖經說:「施比受更為有福。」究竟她是在何種環境下成長,因而造就她風趣幽默的個性?
出生時朝霞現
祖父是台山歸僑,他只用了三年便建成洋房。在新屋落成擺入伙酒當日,他在天井仰望穹蒼,瞥見朝霞,聽見房中傳來嬰孩的哭聲,那嬰孩就是我。祖父為我取名「錦霞」,喻意太陽出,錦繡現朝霞。大家都說我「腳頭好」,一出生就住洋房。
年少豐足無憂
以前女孩子多沒機會讀書,而我六歲就入讀幼稚園,學校是由歸僑建成,設備先進,有草地、操場、籃球場和用作跳高的沙地。有人說上八十歲者,三人中有一位患有認知障礙症,我曾求上帝叫我是另外那兩個,祂的確應允了我的祈禱。我自小記性特別好,一篇課文,我只要讀三遍就行。背好之後,我就去沙地玩跳高,九歲的我已是班上的跳高能手。我又參加女童軍,穿短裙,唸口訣,邊繞圈行邊打鼓,好神氣!
學校請來名師教我們,在音樂室,我們玩各式各樣的樂器,男生吹笛或喇叭,女生玩手風琴。我玩夠了手風琴,便搶男生的喇叭來吹。五年級那年,音樂老師搞歌詠團,當然少不了我的份兒。那時的我少不更事,無憂無慮。
由於家境不俗,我不愁吃和穿。家中經營魚市場,魚蝦蟹應有盡有,還設有酒廠蒸酒,只見工人將一籮蝦倒入酒酲,就成醉蝦,好滋味!祖母更叫我將蟹箝分給同學吃。我過去甚麼好東西也嚐過,反而現在我對吃沒甚麼要求。由於鄉間無中學,祖父及父親決定送我去寄宿學校讀書。原來祖父在我就讀的中學附近有許多生意,其中一項就是魚穫生意。他對人說:「若我的孫女來你的舖頭做衫,你就任由她選甚麼布來做,我之後會還款給你。」每當我在街上走,就會有人叫我:「霞仔,過來看,有新布。」因此,我常穿新衣。怪不得我常聽見人家說:「這是誰家的姑娘,如此多漂亮衣服穿。」你可能會羨慕我天天華衣美食,但我不以為然,我那時「朦茶茶」做人,不知何謂得罪人,真個不識死。
逃難到港生活艱苦
日本侵華,我那條村是日本人必經之地,有日本人經過,我們就用機關槍掃射,當時我們很安全。小時候,我有很多錢借給人。一天,我正要去收取借款,卻見人們在台上做「反地主」的戲,我還走過去看,怎知有人拉住我,叫我快離開,怕天一亮就來不及。那次險象環生,我由泉山踏單車過去澳門,只聽見身後傳來十多下響聲,有十多人仆倒,我慶幸自己沒被打死。
之後我來到新界一條村,跟人家割禾才有飯吃。我們租了一間屋,打算在此居住,怎知村民說我們是外人,不許我們住。幸有一姓杜的年青人(即是我後來的丈夫)出來說:「現在夜深,這家人老的七十多歲,少的仍要飲奶,你叫人家去哪?」這年青人曾去過打西洋工,見識較多,他說由他作擔保,大家才肯罷休。
包租婆介紹我去九龍打住家工,一個月十五元,無假期。怎知有人識破我是台山大地主家庭出身,甚麼也不曉得做,對老闆說:「她這個人不是幫人打工,是用工人的。」我急得哭起來。老闆問我有否讀過書,我說我讀到初中。那人說:「你幫我教四個子女做功課,唱歌做動作,而我負責煮飯。」那時他們睡帆布床,我卻睡在走廊,並不好受。
後來有人介紹我去元朗幫人看小孩,跟孩子唱歌,做動作。我們一家住在一起,母親和妹妹在家繡花,爸爸去地盤做工,祖父則靠「棺材本」和姑媽每月寄來的五十元過活。生活跟從前在台山的日子,完全是天淵之別。
組織家庭但仍艱苦
我不知拍拖是怎麼一回事。有男生約我晚上下班後去踏單車,我就去;姓杜的年青人拿雞蛋給我吃,我就吃。
有一天,我因胃痛入了醫院,護士問:「為甚麼有這麼多男生來探你?」我卻說:「他們常來我家,煩死了。」護士說:「讓我告訴你哪個好。這個肯為女生開車門,又肯為你撕糖紙,既有風度,又夠細心,你嫁他最合適。」父親卻認為我該選個有學問的,是我在大陸逃難時認識的,他會給我唱時代曲。但母親不同意。她說:「我們不可忘恩,姓杜的給我們這麼多食物,你嫁他最合適。你父親讀書雖多,一樣叫我受氣。」的確,在逃難的日子,我沒有飯吃,沒有水飲,但姓杜的有間屋,屋前有河水,我不愁沒水喝,因此我選了姓杜的。
婚後不久,我們已經有三名小孩。丈夫要去瓦努阿圖工作,一簽就是三年合約。他去了半年,音訊全無,我帶著孩子,生活困難,沒有飯吃,所以我見神就拜,例如黃大仙、觀音等,為求安心。及後,我才知丈夫沒死,原來颱風吹襲,他要等有船過去,才寫信回來。因為生活苦悶,他下班就賭錢,輸了錢,就沒有錢寄回家。
為了生活,我只好每天背著鹹魚仔、豆豉和螺乾等去元朗賣,生意非常好,因為老人家不方便出外買菜,他們幫我買,我就「搵到食」。後來,我發現附近有一間小學,但沒有士多,我便推著木頭車,賣魚蛋、香腸。那時的我內心多抱怨、不滿、自憐、記仇,又常哭。因為自1949年逃難來港,我失去所有,要種田及做小販,大清早就要起床幹活,怎會不苦?
生命由苦變甜的轉機
有一天,讀中一的兒子跟我說,他要返教會,因他信了耶穌,我很好奇,教會是怎樣的?於是我去教會看個究竟,因為是鄉下人,不敢入內,我在門外偷看,發現教會的人很開心,之後有人出來跟我握手,招呼我進去坐。我這一生常給人欺負,但在教會竟有人和自己握手。台上有人說話,周圍的人很安靜,自己卻靜不下來。
後來,有個外籍傳教士在村口租了屋,天天在樹下彈琴唱歌,唱「主耶穌愛我」,我也跟著唱。有一天,他按著我的右肩,為我祈禱。及後我遇上一位退休護士吳姑娘,她賣了九龍的兩層樓,來到元朗建「迦密園」,她請牧師講道和老人家講見證。原來信耶穌是敬拜創造天地萬物的真神,用心敬拜就行,一年中省下不少銀兩,倒不如也信。之後教會派人來拆偶像,將香爐和掛紅拿走,屋寬闊了,人說坐在這裡很舒服。
信主後,我每天早晚祈禱,甚麼也向主講,說了出來人開心。牧師說:「記仇不要記到日落。你不原諒別人的錯,就是將別人的錯來折磨自己。」從前別人欺負我,我常想辦法報仇,報不到就哭。我學曉不背昨日的重擔。往後,每日我早起開檔搬貨物到學校門外,早上空氣好,開心推著木頭車,一邊走一邊跟雀仔唱歌,口中唱著「主耶穌愛我」一直唱到檔口,一邊煮食物,一邊祈禱主耶穌潔淨食物,讓小孩子吃後身體健康。生活依然,但是心境由苦變甜了。
想不到生意越做越好,我便搭棚賣汽水、雪條、糖果或小玩具。我試過在車上,有人說認得我,讓座給我,並向人介紹說:「這是霞姐,小時候我們三兄妹無錢吃早餐,霞姐就在棚仔後面煮了一大窩麵給我們吃。」我又試過去上村球場晨運,有個女人對我說:「那時我無錢買東西,但你有新玩具和糖果,總會拿一些放到我校服裙內。有個小學生雙手骯髒,你就幫他剪指甲,帶他到河邊幫他洗頭。」我說:「我記得,他說我抹枱的布比他家中的面巾還漂亮。」又有母親過來跟我說:「我的孩子不肯吃家中的麵,卻要來吃你煮的麵。」多不可思議!
兒女出身到自己退休
那一年,我那位做教師的弟弟叫我送兒子到九龍讀書。怎知兒子說聽也聽不到,學不到也追不上。但班主任說,他曉得哭就行,最終他留了下來,並且追上了。小學畢業後,我的兩個孩子都考上了有名望的一級中學。有天兒子放學後,匆匆拿了盒飲料和麵包就走了,我不明白。我很緊張他們讀書,所以不需要他們做家務,也不准他們看電視。原來兒子放學後去兼職,幫老闆娘送西瓜去附近教會,然後在那裡洗澡,再拆窗簾當被子蓋,睡在長椅上。
有一天,老闆娘買了些雜橙回來,要我兒子在橙上貼SUNKIST貼紙,但他不想騙人,因為他信了主,我很欣慰。當年考中大很難,他考不到,便入讀師範學院,但我無錢供他讀書,他便跟政府貸款,讀畢便執教鞭,後來他考入美國的大學,然後再教書。我很欣賞他的獨立自主,其後另外兩個女兒也當上護士。隨後兒女陸續成家立室,現有八個孫。
我在1994年退休,因想親近大自然,加上對農莊有很好的回憶,便將一塊荒廢的農田,重建成為福音農莊。那時我整日蹲在草地剪草、鋪石頭,使河水不氾濫。我又買了大枱,請師傅弄健康盆菜,我招呼人客,把握每一個機會講見證。我既得到耶穌很多祝福,很想報答耶穌,但我知耶穌不是要雞,也不要燒肉,我便報讀短宣課程,傳福音報答主,那段日子我去過馬來西亞、韓國、泰國和中國等地方去講見證,直到身體狀況未能應付才停止。
做手術的奇妙之旅
我曾經在教會聽見有人說起天堂、地獄、靈魂和永生。我想:我住的村那麼多人死,怎麼會有永生?這問題,我問了多年。
大約兩年前,我在醫院做手術,做了四個多小時。記得當日手術室的床很硬,我全身給包著,手腳被縛上,感覺自己似主耶穌釘十字架,不同的是我有麻醉藥,但主耶穌就沒有。醫護人員問我做甚麼職業,我答做小販。又問我種甚麼農作物,我答種蕃茄。又問通常一季有幾多收成,我答有幾千斤,然後我就睡著了。
睡了後,我感覺自己像穿過隧道,有位男士給我一枝古銅色指揮棒,我問他給我作甚麼,他問我信不信主,我回答說我受浸至今兩年。對方說:「你還未信!」接著我到了一片大草地,那裡的風景很美,中間坐著主耶穌,我走過去攬著他,並問他:「老友,點解你做得我咁慘?」耶穌說:「有人得一千銀子作本錢,而你就有二千五銀子作本錢。」
後來我又去到另一個地方,中間是一條小路,不多行人,路很窄,但另一邊是條大路,很多人背著黑袋在走。我問耶穌:「為何還未到我?我很想過去對面,因為那地方風景如畫。」我見那裡有人坐在草地上、溪水邊和樹下傾心事,也有人載歌載舞。只見雲彩迎接人來,當時我想跑過去,卻是不行。有人對我說:「你還未去得到,時候未到。」
麻醉藥過了,我需要輸血、吊葡萄糖及鹽水,床後有急救儀器。我很口渴,想拿起半杯水也不行。那刻心中喚起兩句話:「離開耶穌,甚麼也不能作。」我當下就哭,我跟耶穌說我知罪了,然後拿起那杯水,飲了,人就精神。我更感覺有人幫我下床。我聽見身邊的姑娘說:「昨天那麼多醫生救她,想不到她可以這麼快就自行起床梳髻。」多奇妙!
現在我雖然有肩頸痛,但我喜歡看書便看書;喜歡祈禱便祈禱。有人來探我跟我傾偈,聽我分享從前的事,我便開心,因為臨老講後生最Happ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