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我的人生路,既有助人的經歷,成為幫助弱勢基層的社工、心靈作家與及人生課程的培訓導師;途中亦有停頓,每一步都有神的旨意。人生的跌盪是為了磨練意志,堅定信心;過程的得與失,亦不忘感謝神為我預備的路。
從不獲重視到獲得接納
我在屋邨長大,一家五口有父母、姐姐、弟弟和我。通常排行第一的孩子特別受父母的關注,我還記得父親那部古老相機,為稚嫩的姐姐拍了許多照片,記錄初為人父的興奮。到我出世後,生活擔子壓下來,他已經沒有太多閒情了。我們兩姐妹年齡相若,平常喜歡跟左鄰右里的孩子一起玩。女孩子好爭寵,偶爾吵架,我們也不例外。孩子們經常在走廊、樓梯之間跑來跑去,是玩樂小天地。
幾年後,弟弟出世了,父母非常高興,我記得很多人祝賀媽媽說:「終於追到個仔啦。」小時候不懂得重男輕女的概念,直到那一刻才發現,原來生仔與生女是有分別的。我在小學四年級已經開始學買餸煮飯,等父母放工回家吃晚餐。我每天精打細算去買餸,跟姐姐一起分擔家務和照顧小弟,還要做功課,童年生活一點也不輕鬆,所以身為老二,特別懂得生存之道。升上中學,為了省錢,兩姐妹第一次買二手課本。我還記得挽著一袋舊書回家,翻開書頁,上面交雜各式的筆跡,這何止是二手,簡直是三、四手!一時間難以接受的震撼畫面,歷歷在目。到了開課日,呆看著書本,心情失落。
小時候總覺得媽媽偏心兒子,就算是姐姐也曾獨佔父母的愛,而我是最被忽視的一個。心裡不忿媽媽的重男輕女,於是經常頂嘴,她亦不滿意我的態度,兩母女的誤會和隔膜越來越深。直到有一天小學老師教我們要孝順父母,例如可以在晚飯後倒一杯茶給父母,當晚我姑且試一試,想不到竟然得到爸媽的讚賞,從那天起,我便放棄與媽媽吵嘴,反而用孝順的方法去賺取爸爸媽媽的愛。
許多年之後,我嘗試運用心理治療去拆解兩母女之間的牆。我把自己代入她的角色和處境,去理解舊社會觀念下女性的掙扎,那時候我才明白到,其實媽媽也是重男輕女觀念下的受害者啊。當年媽媽生了我的姐姐不久,在毫無預備下懷了第二胎。她掙扎應否墮胎,最後毅然把我生下來,怎料又是個女兒,相信她當時也相當失望。換個角度看,當年母親明知生活難捱,仍然決定把我生下來,實在是勇敢的決定。想到父母含辛茹苦,把孩子養育成人,我突然醒悟了。
至於父親,他是個很和善的人,愛惜兒女,給予很大自由度。當我羞愧地告訴他會考成績不佳,打算重讀的時候,他卻寬容地說:「知恥者近乎勇,你下次一定做得更好。」當時我的唯一人生目標就是會考取得好成績,結果一塌糊塗。連我都質疑自己的能力,他卻毫無保留地信任我,接納我的不足,令我深深感動。
從幫助弱者到成為弱者
父母對我最大的影響是幫助別人,我從小的家教就是幫助別人,不要怕吃虧,所以一開始已經想做一份「對人」的工作。我的第一志願是成為作家,因此不斷寫作,由小三至中五的作文,包括徵文比賽、報紙校園版投稿等等文章,到現在還珍重地保留著。我雖然喜歡中國語文,但始終覺得做作家是個遙遠的盼望,不可能實現。
後來我開始想成為老師,喜歡把自己所學的知識與人分享,又不時參加義工服務,幫助別人很有滿足感。第二次會考成績不俗,獲得當時的理工學院取錄,修讀高級文憑,學習統計、數學和電腦等課程。這好比抓住救生圈,儘管不太喜歡這些科目,我還是決定放棄中六,趕快跳入大專校園。神的安排很週到,我在理工學院透過「學園傳道會」認識信仰,成為基督徒。學習數理科,可以訓練邏輯思考、分析和解決問題的能力,應用在日後的工作。憑著第一年的成績及大專院校的課外活動參與,成功考入香港城市大學,是我夢寐以求的社會工作課程。
因著自小薰陶,我第一份工作,順理成章服務基層家庭,在藍田邨為街坊排難解紛和爭取清拆重建的權益。這個當時拆卸在即的公屋舊區,真是三山五嶽;幸而我自幼在屋邨見慣大場面,一個人游走於光線昏暗的樓梯、士多鋪後面半掩的麻雀檔也不害怕。我身上掛著工作證,逐門逐戶做探訪,召喚街坊參加會議,工作之中最深刻的就是讓街坊明白發聲的重要,特別是獨居長者,他們依賴別人照顧,亦不明白自身權益。憑著眾人集合的力量,表達對搬遷的訴求,果能眾志成城,爭取到原區安置,成果令人振奮。工作期間,曾經有一位患抑鬱症的婆婆,我花了許多唇舌勸服她就醫,經過一段時間的診療,她不獨康復了,還開始學習跳舞,重尋人生樂趣。後來她帶著孫兒來探我,小男孩給我送上親手繪製的心意卡。小禮物看似微不足道,卻盛滿對生命的盼望和喜悅。能夠幫助別人徹底扭轉人生,從深淵跳出來,這份滿足感一直驅使我繼續向前。
那段日子,工作充滿幹勁和熱情,以幫助貧困者為使命。清拆計劃結束後,我離開藍田區,轉去深水埗區做外展工作,同樣是住滿貧窮戶。我們社工隊接觸千幾宗個案,工作量龐大,逐漸感到乏力,體會到貧窮是整體社會的問題,我如何再努力,都無法改變貧富懸殊的困局。加上對工作安排感到不滿,與上司關係緊張,種種不如意,熱誠一點一滴被磨蝕。整整一年之久,放工回家忍不住哭起來,每天抱怨,不想上班,又經常遲到。當時心情很沮喪,無力感籠罩著空洞的軀體。丈夫很體貼,為我安排旅行,好讓壓力舒解。可是出發前夕,我連收拾行李,照顧鳥兒等事務完全提不起勁。我很想辭職,但在新制度底下,新合約不再沿用舊制薪酬表,轉工的話收入將會減少一半,我不甘心收入被削。
有天,我看見一位婆婆朝著辦公室走來,心裡萌生一種厭惡的感覺:「你最好不要來找我。」然後有另一把聲音在責備說:「你可是專業社工啊,竟然會討厭見到自己的client!」我清楚知道那一刻是個警號,情緒很快會爆出來,唯有不得已放下工作。第二天一早回到辦公室,我很開心地告訴同事自己決定辭職,情緒瞬間釋放,自己都感到驚訝。我願意接受減薪的現實,轉到一間長者中心工作,不過工作了九個月後辭職,心情再次墮進谷底。
從人生上半場到下半場
這些日子,我一直糾纏在「失敗的社工」的思緒裡,心裡失望,甚至埋怨神。我從讀書到工作,一直順風順水,求仁得仁。神不是對我很仁慈和眷顧嗎?為何我竟落在如此的苦難中,默默地忍受哀愁呢?我當時只有三十幾歲,被迫停下來,路如何走真是一籌莫展。適逢某機構有個新計劃,為提早退休的人,透過活動去學習規劃人生下半場,於是我也參加了,跟一群比我年長成熟許多的「哥哥姐姐」一同學習。那時,我想通了,所謂人生下半場,首先要放下「上半場」,跟舊我說聲再見。沒有上半場,何來展開下半場人生呢?神沒有離棄我,而是引領我走向新方向。
人生有時需要停下來,經歷挫折後,覺悟停下來是好事,讓我們看清前路。停頓是一種學習,原是神在帶領我們開拓新路。當失去工作之後,我嘗試轉型做培訓班導師,開辦講座和工作坊,有幾年時間收入非常不穩定,學生人數很少。我嘗試重返校園,進修心理學,並繼續寫作,透過網誌分享心靈故事。沒想到我的網誌越來越受讀者關注,幸運地獲網站選為精選網誌,從而帶動人氣,出版了第一本書。
然而,第一本書並沒有預計中受歡迎。後來,我跟另一間出版社合作,第二本《你的態度,決定你的高度》廣受歡迎,成為暢銷書。神很幽默,如果祂讓我一炮而紅,我一定會很驕傲,於是利用兩本書銷售的反差來教導我。建立了知名度,培訓工作亦見順景。我很享受自己的影響力,原來我可以海闊天空,做一個社工,心靈作家,也可以是導師,教授心理輔導。
從病患學會停頓
修讀心理學期間,父親確診第三期癌症。禍不單行,兩天後,我的同班同學跳樓自殺。我認為自己是專業社工,在同學之間又是最成熟,理應擔起輔導的角色,不論面對家人或同學都盡量冷靜。我習慣獨立處事,擔子再重都會挑上肩膀,其實心底裡雙倍的憂傷,無從抒發,結果九個月後,我便患上類風濕關節炎,醫生說原因不明,但我心裡清楚是自己的壓力太大。
我平時思想正面,經常教導別人正向思想,到自己病了,簡直像天塌下來,在腦海湧現許多糟糕的畫面,幻想自己將會遇到的慘況。後來我把這段心路歷程寫下來,坦誠地與讀者分享,再樂觀的人也會難以面對苦難,病患讓我看到自己的能力有限。我喜歡擔當照顧者的角色,卻不願意別人來幫我。其實身邊的人很樂意照顧我,而且能夠照顧我,令他們有種被需要的感覺,產生快樂,所以不要以為自己是家人的負累。我父母的年紀雖然很大,卻不時陪我看中醫,善用他們的經驗去教我煲中藥,看醫生的過程雖然奔波,卻令我們有更多機會相處,也令爸爸媽媽重新有機會去照顧我這個已外嫁多年的女兒。辛苦了九個月,類風濕關節炎竟然奇蹟般痊癒了。
類風濕關節炎痊癒後五年,父親的癌症到了末期,身體日漸衰弱,五個月後就離開了。我把以前學過的「生死教育」去照顧臨終的父親及輔導家人,怎料姐姐說「你似社工,多過似我個妹」。我知道自己一直抑壓著情緒,直至院牧安撫我說:「你應該為你父親哀傷。」她的話一針見血,還記得當時不斷發作的濕疹、感冒及各種身體大小毛病,其實是身體給我一個答案,我的病是來自無邊的壓力。
從停頓學會接納
神藉著疾病,叫我停下來。回想一直忙碌的生活,凡事費神,直至累得停下來,才發覺自己真是白忙一場。不要介意停下來,因為那是神為我們寫的精彩劇本的轉變部分,我們只管好好去做自己的角色。在我失落的時候,忽爾記起蠟燭的比喻,我只不過是神造出來的一支小蠟燭,竟然質問為何這個世界有黑暗。神既造了黑暗,也叫蠟燭去照亮黑暗。蠟燭或許有時光亮、有時微弱,就像我們的內心。我學懂接納自己的微弱,屬靈狀況總有高低。當感到乏力,要記著「我們不是甚麼都能做到,也不是甚麼都不能」。既然神要我們停下來,要我們放下,就接納祂的意思,因為我相信神會讓我日後有事情要作。
神一直在帶領,待我休息夠了,現在安排我讀神學,繼續從事輔導和寫作,在看不見的將來,祂仍默默地引領我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