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直說:學會面對哀傷

  侯先生(化名)是一位中年商人,在內地設廠,從事電子行業。八年前與美蘭(化名)在內地相識及結婚。這是美蘭的第二段婚姻,她與前夫已有一子,年約廿歲。

  兩年前,美蘭患上胰臟癌,在香港的私家醫院做了手術。侯先生深信醫學昌明,只要肯付錢及尋找名醫,是沒有醫不好的病的。美蘭在私家醫院接受了一個多月的治療及得到著名的外科及腫瘤科醫生診治,侯先生亦耗費了三百多萬。但數月後,美蘭癌病復發及肝轉移。最後因身體衰弱,化療無效,醫生建議她不要繼續作激進治療。這個建議令侯先生覺得醫生放棄了他的妻子。更與醫護人員「鬧」起來,他認為醫院只會騙錢,並沒有用心治病,病人亦得不到應有的尊嚴。最後在親戚的勸喻下,美蘭轉介到公立醫院的紓緩治療病房。

  在紓緩治療病房的第一天,我接觸了他們。他們顯然很不習慣新的環境,也不相信美蘭的病已到了末期。美蘭則顯得很混亂和不安,侯先生也很煩躁,常常投訴病房環境和護士的照顧不足。同事亦申訴他們「有錢但無禮貌」。

  我留心了解他們的故事。原來侯先生對美蘭一見鍾情,雖然妻子婚後生活奢華揮霍,好逸惡勞,食煙飲酒,甚至終日沉迷麻雀賭博,但也從不罵她管她,只作勸喻,直至妻子生出病來才感到後悔。於是寧可傾家蕩產,也要幫妻子治病。但妻子的病卻無法醫治,使他不但感到無奈,也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並且侯先生本身也有心臟病,他亦多次因為激動而感到心胸不適。

  在得悉他們的故事及了解美蘭病況後,我先讓美蘭的不安和混亂得到平服,再幫助她的痛症和嘔吐得到控制,然後就讓侯先生了解妻子的病情的嚴重性,以及讓他參與治療中的每一個決定。每當侯先生在討論病情後,總會情不自禁的落淚或遷怒於醫護人員,那時我會讓他的繼子或弟弟從中幫助勸戒或給予安慰。我們鼓勵侯先生多點陪伴妻子,及鼓勵他們互相表達愛慕和關心。侯先生因為害怕妻子剩下的時間不多,甚至推遲了自己心導管手術的安排,希望可以有多些時間陪伴妻子。

  在美蘭臨終前幾個星期,她囑咐侯先生要照顧自己,保重身體,更清楚交待日後的喪禮安排。最後,他們在紓緩治療病房度過九周年結婚紀念。幾日後,美蘭便釋懷地離去。

  一個月後,侯先生間中致電給我,訴說他仍是很掛念妻子。他經常哭泣,感到孤獨、無助,思念的情緒反覆出現。我每次都向他表達關心,並嘗試感受他的哀痛,又鼓勵他採用一些宣洩方法來紓緩起伏的情緒,並提醒他要有適當的休息、睡眠及攝取充足營養。大約六個月後,侯先生從哀傷中度過來,亦聽從了妻子的遺願,保重自己,做了心導管手術。

  有一天,他在醫院約見我,說他已想通一切及學會了面對哀傷,也懂得如何把它轉化,他更感謝醫護團隊在這段日子真摰的關懷及體恤,還贈送了我們一面錦旗。

醫心直說:寶貝藏在瓦器裡

  張成(化名)是一位潮州人,早年從國內到港,白手興家,五十多歲時發現患上胰臟癌。他的太太是一位熱心的基督徒,很希望丈夫能夠信主,請來教會的牧師向他傳福音,但張成把背對著他,不願意接受。作為他的主診醫生,我也是基督徒,知道他太太的心意,就找機會和他談信仰,為他禱告,手術後到病房探他。可能由於我是醫生,張成對我反而沒有抗拒。有一次,更告訴我手術時他感到神與他同在,保護他,但是這幾天因為隔鄰的伯伯晝夜呻吟,令他無法入眠。

  神當時我就和他分享一段經文:「應當一無掛慮,只要凡事藉著禱告、祈求,和感謝,將你們所要的告訴神。神所賜、出人意外的平安必在基督耶穌裡保守你們的心懷意念。 」(腓4:6-7)隔天再去探他,他告訴我不斷思想這段經文和禱告,慢慢就入睡了。在往後的日子,張成都有信仰的經歷,人也有明顯的改變。結婚近30年,他從沒有為太太慶祝生日,但正如他太太所說,信主後的張成性格變得很温柔,太太生日他親自下廚。我相信是神聽了他太太的禱告,更感謝神給我機會參與其中。

  鄧良(化名)在人生、事業的高峰時被診斷患上末期癌症,伴隨這打擊而來的,是一連串艱苦的治療 ―— 手術、電療、化療。然而在這艱難歲月,鄧良接受了主耶穌,成為基督徒。自從他信主之後,我看見他的生命被神的愛和能力慢慢完全改變。他不再流淚,愁容亦變為光彩,常常有喜樂,他身邊所有的人都說,這是神蹟。

  記得最初接觸鄧良,我在診治後都找機會為他禱告,他差不多每次都會流淚,但慢慢他心裡的恐懼和憂慮似乎都減少了。有一段時間,鄧良因為做全身的化療,每一個位置都很痛,晚上睡得不安穩,他就起來讀聖經,後來他高興的告訴我,因為聖經可以幫助他慢慢入睡。於是我把聖經中一些安慰的說話印出來放大,鄧良就貼在他的床旁邊。我知道神的話是鄧良心中的力量和幫助,甚至比我開的藥更有效用。

  由於鄧良是一間連鎖公司的高級職員,很受下屬敬重,因此常常有很多人都來探望關心他。雖然他的身體日漸衰弱,但卻仍然為每個親友祝福,而且勉勵他們。在鄧良臨終的晚上,我們一起為他禱告和唱詩,他感動得落淚,因為他知道唯有神能夠「一生不撇下他,每段窄路,陪他走過 」。

  在張成和鄧良的身上,我領會到聖經說:「我們有這寶貝(神的救恩)放在瓦器裡(身體或生命),要顯明這莫大的能力是出於神,不是出於我們。我們四面受敵,卻不被困住;心裡作難,卻不至失望;遭逼迫,卻不被丟棄;打倒了,卻不至死亡。 」(林後4:7-9)

醫心直說:全方位迎戰抑鬱症

  聽到「精神病」一詞,許多人都聞之色變。由於傳媒對有關精神病人的新聞往往使用過份渲染的報導手法,加上普羅大眾對精神病認識不足和誤解,使病患者及其親友感到被標籤和歧視。一般人都不願意接觸精神病患者,可是,神卻給了我不一樣的心志。

  神給我看見的,是一群需要額外關心和體恤的人,所以我從小就定意要作一個精神科醫生。如今行醫多年,更深深體會到患者除了在精神上受困擾外,他們的心靈亦同樣需要醫治。而作為患者身邊的親友,很多時都會感到徬徨無助,因此他們亦需要專業的支援。

  我的一個病人阿儀(化名),今年39歲,剛失業,已婚,和丈夫同住在一個私人單位內。她是朋友轉介來醫院門診部看我的。到診以先,她已曾看過多位醫生,並且被診斷患上抑鬱症。細問之下,我發現她的身、心、社、靈都有需要醫治。生理方面,她常感到疲倦,沒有胃口和失眠。心理方面,她有很多負面思想,自怨自艾,情緒低落,對事物提不起興趣,缺乏主動性。另一方面,她也很抗拒見精神科醫生和服用精神科藥物,害怕被標籤,也誤以為精神科藥物等於「懞仔丸」和一定會上癮,所以常常偷偷減少或停服醫生的處方,以至病情反覆不穩。信仰方面,她原本是一個基督徒,可是她爸爸在兩年前因患肺癌而逝世了。她埋怨神沒有醫好她的爸爸,於是再沒有返教會了。和家人相處方面,她覺得丈夫不了解她,常常責備她詐病不去工作,二人關係越來越緊張。

  經過詳細評估和分析,我從身、心、社、靈各方進行醫治。生理方面,為她重新調配藥物,改善她的情緒、失眠和胃口,也盡量選擇一些較少副作用的藥物給她。心理方面,向她詳細解釋抑鬱症的病理和治療方案,以及坊間對精神科藥物的誤解,藉此幫助她消除對精神科醫生和藥物的抗拒感。信仰方面,在她同意下我和她一起祈禱,也和她分享聖經裡面有關祈禱、醫治、苦難等看法,一步一步地幫助她消除對神的怨憤,重建她對神的信心。我也鼓勵她接受弟兄姊妹的關心和邀請,再次回到教會。和家人相處方面,在她的同意下,我約見了她的丈夫,了解他對她患病的看法以及相處上所遇到的問題,並給予相關的專業意見。後來阿儀告訴我,他們的關係改善了不少。

  雖然要從身、心、社、靈全方位的醫治,要花上額外的心機和時間,但是能夠看見病人有好轉,我心裡就覺得很安慰,或許這就是人家所說的「醫者父母心」。我感謝神賜給我對精神病患者及其親友的使命感和力量去幫助他們,願一切榮耀歸給神!

醫心直說:心理治療路上的反思

一直很多朋友問我,在一間有宗教背景的醫院工作,是否一定要是基督徒?治療精神科問題是要否運用很多有關信仰的解說?其實,除了福音戒毒或戒酒之類的服務,大部分臨床精神科或心理治療,並沒有特定的信仰基礎。醫生也不一定是基督徒才聘請,病人當然不會只有基督信徒才醫治。早年在精神科工作,一直以為精神科的臨床治療跟宗教信仰並沒有太密切的關係。但這樣的想法卻因為見到以下的一些病人,令我有一點反思。

有一個年輕人,他在不錯的家庭長大,但一次小病之後便變得非常擔心死亡,更害怕失去擁有的一切。每當身體出現任何不適感覺,他都以為自己身體有嚴重的問題,終日生活在惶恐之中,甚至需要接受入院治療。他本身不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偶然從病房的地上拾到一張基督教的福音單張,讀到人根本不需懼怕死亡,因為只要信靠神,神自有安排。之後他有所領悟,病情便很快的復原過來。

另外,有一個年青有為的學者,他亦是一個基督徒,在人生和信仰都有所迷失,最後陷入嚴重的情緒困擾,就連日常社交和工作也嚴重受到影响,甚至需要接受入院治療。他變得沒有動力,沒精打采,整天拿著小說,卻一頁沒有翻過。經過了一輪心理輔導,我亦鼓勵他接受院牧的開導,他最終願意重新接受他的信仰。跟著由信仰開始,他又慢慢從工作和社交層面當中重拾動力。

在這些個案中,我看見人的軟弱。無論學識有多高,背景有多好,信仰的支持對人生意義的搜尋是很重要的。我們工作辛勞,如果沒有目標、沒有方向,工作便會變得營營役役。信仰的追尋正是為了訂立人生的方向。原來治療精神科問題和宗教可以有這樣緊密的連係。因此,我們除了確立精神科護士、社工、心理學家、職業和物理治療師外,院牧也是我們精神科的重要工作夥伴,有適當的個案便找他們跟進。例如那些希望得到教會支援、需要在宗教信仰層面上尋求平安的人。我慶幸在有宗教背景的醫院工作,而有熱心的院牧支援,更成為我們治療路上的一大特色。

醫心直說:真假癡呆

  如果醫生對你說,你患有老年癡呆症,這當然不是一件好事。因為這意味著你將失去你的記憶和照顧自己的能力。如果你並非年事已高,就聽到這消息,不僅意外,肯定會感受良多。

  忙了一個上午,好不容易輪到最後一位病人了,心想大概十多分鐘後便可完結今天的門診了。想不到接下來的牌板上亮著「老年癡呆症」這幾個字,而出現眼前的竟是一位五十多歲的男病人,作為一個老人科的醫生,當然感到十分的意外。

  這位病人從來沒有覆診紀錄,幾星期前因尿道炎首次入院,住院期間被察覺有些神志混亂。他的妹妹對醫生說,他近來十分健忘,個性漸變。醫生認為他可能患有早期老年癡呆,所以為他安排了一連串的檢查,例如腰椎穿刺,電腦掃描和腦電圖等。

  這個年輕的「老年癡呆」病人,有著一張俊俏的臉孔和結實的身形,可是卻出奇的萎靡。雖然時間緊迫,但我仍花上不少的時間把他的病歷從頭到尾地細問一遍,特別是他的家庭背景及近年生活情況。當我繼續問的時候,眼前這位壯漢竟然開始流淚,而且是停不了的流淚。他開始向我傾訴他一生中的失敗和挫折,細數他生命中傳奇式的片段……。

  年輕時,在他媽媽努力游說之下,叔叔很不情願地協助他從香港偷渡到外地工作,當年他藏在不見天日的貨櫃中,過程盡然艱苦和凶險。但叔叔對他惡言以待,並坦言到埗後各行各路。拒諸千里的決絕,令他灰心喪志。雖然最終他平安抵埗,但他反而決定放棄自己,走上吸毒之路。

  經歷了一段沈淪的日子,好不容易才改過自身回到香港,並且慶幸找到一份好工作,可是職場的明爭暗鬥,欺凌弄權,再次將他撕裂,使他非常沮喪。結果他又放棄了相當高薪的管理工作,投身勞動性行業,無奈「歷史重演」,因為他有良好的教育背景,並且會說英語,因此反而被同事排斥,最後上司竟然沒有事前警誡,在一次口頭訓斥後,立刻就把他辭退。原來他的上司也很介意他的學歷,恐怕他會威脅自己。從此,他的身心靈都顯得一蹶不振。

  幸運地,他有個很關心他的妹妹,給了他不少支持,今天也陪著他一起來覆診。於是我便邀請他妹妹,向我逐一描述他對哥哥性格和行為改變的觀察。她察覺到哥哥近來吃得很少,有時甚至不吃,或三數天才吃一餐,而且因為找不到工作,常常不願起床,後來才知道是因為沒有錢,又不想向年邁的母親借錢。當我追問他,有沒有傷害自己的念頭時,他哭得更厲害。他承認自己有自殺的念頭已有一段頗長的時間,而且已有幾次不為人所知的自殺舉動。

  就這樣,在新資料的提供下,我對這位中年男士的診斷和他的人生一樣戲劇性。他不是老人癡呆,而是嚴重抑鬱。在哀傷和哭泣過後,他和妹妹都平靜下來,感覺好了一點,我即時轉介他到精神科和社會工作部尋求緊急的援助。

  結束了今天的診症,我特別感恩。因為上帝讓我聆聽了一個病人的心聲。

醫心直說:真想能有多一點時間

  我熱愛在泌尿科的工作,卻對每天繁重的工作量感無奈。我這個訓練中的泌尿科醫生不是怕辛苦,只是對沒有足夠時間跟病人好好溝通而常常感到不快。

  看看泌尿科專科門診的非緊急新症輪候時間,就知道近年泌尿科病人數目之多。每天巡病房、看門診、做內窺鏡/超聲波、做手術等,都要以最高速度且不能有絲毫錯誤的進行。這包括醫生對病人的診斷、配藥,以及對病人最精要的對話,連一點「多餘」的也不會有。在繁忙的門診裏,幾分鐘內就要了解病人的病歷;在電腦螢幕看清每一份化驗報告(包括血液、尿液、 X光、超聲波/電腦掃瞄、內窺鏡等);還要問診、做身體檢查、再向病人及家屬以急口令般的速度解釋下一步的治療計劃。因為往往有多個選擇提供,豐儉由人,足以令人花多眼亂、難以取捨。常見的情況如下:

  對著一個八十歲的老伯伯說:你小便困難,吃這種藥也不太滿意,你現在有幾個選擇:1) 加大這藥的劑量 2) 轉另一種藥 (或需自付藥費) 3) 加多另一種藥 (或需自付藥費)或4) 做前列腺手術, 其中可選的有傳統單極電刮術,雙極電刮/氣化術 (或需自費)及綠激光氣化術(需自費) ……

  對著一個七十多歲的伯伯說:你患上早期前列腺癌,你現在有幾個選擇:1) 做大手術切除前列腺 2) 電療 3) 荷爾蒙治療(可打針或做切除睪丸手術),或四,觀察前列腺指數再作決定。

  很多泌尿科的病人也是年過七、八十,甚至九十的老伯伯,要他們在短時間內消化醫生的說話,再決定做甚麼治療,真是談何容易!如此緊迫的時間,既苦了醫生,更苦了來應診的老人家。還記得我第一個月做醫生的時候,曾經嘗試對每一個病人用多一點時間溝通,使病人明白多一點,並能感受到醫生對他們的關心。當日一位老伯伯跟我說: 醫生,你真好,願意聽那麼多我說的話……那時我心裡還真有一點「我真是一位好醫生」的感覺。但當我看到同事們都在全速前進地「衝症」(衝鋒陷陣般的診症),為等了兩三個小時也未能見醫生的病人努力,也為大家可以吃午飯的目標進發時,我就感到慚愧,並急起直追。因為每一個病人都有不同的背景、需要及顧慮,沒有足夠的時間,實在難以照顧病人的需要。我們當然明白,所醫的不是一個個病例,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病人,但現實和理想卻背道而馳。有時候,真想能有多一點與病人溝通的時間。

  說了半天,好像在吐苦水似的。其實在工作上也有快樂的時光。我很享受在臨下班前再到病房走一趟的時刻,我會找我的病人聊聊天,跟探病的家人說說病人的情況,給他們一點關心及支持,也令我了解多一點病人的家庭及背景。作為一位泌尿外科醫生,最希望看到做完手術的病人能康復出院,而病人的一句感謝,或是在街上再相見時的一聲問候,更是令我繼續努力的力量。

醫心直說:真係唔打唔得!

  「醫生,唔打針得唔得呀?」這句對白,相信大家都耳熟能詳,這甚至是不少人的心聲。身為糖尿科醫生,每天看門診我都會經常聽到病人對我說這句話。因為對於服食口服糖尿藥的病人,藥物已加至最高劑量,卻仍不能將血糖控制的時候,胰島素針便是我最後一道板斧。可是每次說要打針,差不多每一個患者都會對我說這句話。

  對糖尿病人來說「打針」是一件大事。從向患者提出要打胰島素針那一刻起,便要有心理準備要打「持久戰」,因為不少人都對「針」有不同原因的恐懼。一談起打針,便會觸動他們的神經。無論是昂藏七尺的男子漢,還是七八十歲的婆婆,加藥?可以。戒口?可以。打針?睇多陣先啦!遲 D 先啦!都係唔好啦!

  曾經遇過一位中年男病人,血糖值「爆晒燈」,卻只肯吃藥和戒口。我在門診時用了半個小時,痛陳利弊,終於勸服他入院打胰島素針。將藥量調校好後,他卻指著一條差不多一厘米粗的鐵枝很激動的對我說:「如果有人用比這鐵枝粗的針扎我,我不會害怕;但你要我將針藥打在自己的肚皮上,我是一千個一萬個一億個不可以!」其實打胰島素用的針,是比抽血用的針更幼更短呢!

  至於老人家,他們很常有的一個觀念,就是當醫生對你說:要打針,那就表示自己快不行了。所以一開始打針,就是好像開始了生命的倒數。「聽說某某打了針,過了不久就死了。 」又或者是「某某自從打了針,身子越來越差,還是不要打針好了。」

  要幫助這些糖尿病患者,不單只要讓他們明白自己的病情,還要從心出發,讓他們接受,而非逃避患病這個事實。要讓他們學懂如何與糖尿病這長期病共存,而不是當一隻鴕鳥,任由病情發展至不能挽回的地步。

  「退化」是我常用的一個詞語,作為解釋疾病出現的原因。胰臟老了,退化了,令胰島素分泌不足,所以要打針作補充。而胰島素只有針劑,沒有口服。通常我這樣解釋的話,患者會比較接受自己需要打針這個事實。

  不過,最重要的是這些患者願意去踏出第一步,克服恐懼,積極參與治療。作為醫生,擁有專業知識,醫術怎樣高明也不能令患者打針不痛,也不能令患者戒口和按時服藥。因此,治療的成功與否,患者的主動性十分重要。這就是所謂的「病患授權」 (Patient Empowerment),即是讓患者學會如何自我管理自己的疾病。沒有患者的積極參與,醫生有多多專業的知識也是徒然。

  「打針,快 D 好呀嘛!」你話係唔係?

醫心直說:及時雨

  天氣說不出的悶熱,但今天上帝卻讓我經歷一個小片段,透過人與人的互動,帶來一陣及時雨。

  清早,還在辦公室一邊吃早餐,一邊爭取時間做零星的工作,門外傳來一陣急促且陌生的敲門聲。原來是陳伯,在胸肺科護士的引領下,他氣喘喘的來到我的辦公室,送來一份他親手泡製的早餐。

  「我下了決定,不會在這食肆繼續幫手了。慢阻肺病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實在做不來……」陳伯不用提醒下,用了我們以往在「胸肺康復計劃」教他的回氣秘方,上肢靠著椅背,調整氣息,慢慢的說。「沒有這種機會了,這是最後一次,我一定要為醫護人員送來早點。多謝你們把我們提升,當作朋友一樣,真的,真的……」

  我一邊接過陳伯的早餐,一邊不好意思的聽著他的恭維,實在不懂得回應。「要多謝的是我,我在你們身上,學到了很多寶貴的人生功課,多謝你們把我們看為朋友,分享這麼重要的里程碑。」

  陳伯是我們醫院的「老主顧」,年紀雖然大,而且有病,但一點也沒有很多香港人「唔關我事」的心態,反而很積極,很慷慨的與人分享。無論是他的時間,勸人戒煙的熱誠,教導慢阻肺病人自助的貼士,還有很多人視如命根的積蓄,他也毫不吝嗇。盡管他還是雷曼苦主,也完全沒有因這個損失,影響到他樂天助人的性格。和他熟絡以後,知道他對環境比他差,無親無故的病友,即使是萍水相逢,也常常有很多很窩心的行動。在我看來,很多時他比醫護人員,更似一位同行者。可是陳伯在覆診時總是很低調,從不作任何特別要求。若遇上相熟的醫生,也不喜歡霸佔其他病友的時間。

  在陳伯身上我領會到不少人生的智慧。原來,一個人無論任何年紀、疾病健康、貧窮富足,都可以發揮他的影響力。

  感謝上帝,叫我們能成為有靈氣的人,「願平安康泰歸與遠處的人,也歸與近處的人。」

醫心直說:將殘的燈火祂不吹滅

  在精神科已工作了一段時間,看到不同的人帶著不同的需要與缺欠來到求診,其中不少是一些因濫藥而引致情緒與精神問題的求診者。在這個世代中,人們的心靈似乎很空虛。更大的問題,是許多的人往往會採用一些「非常」的方法去填補這個空虛,甚至造成了濫藥習慣。

  在我的工作當中,很多時候都會遇到社工們帶著不同年紀、不同背景、不同學歷,因濫藥而導致精神問題的病人來求診。縱然他們有著不同的過去,或是不同的濫藥原因,但他們的生命卻都因濫藥而停滯了,甚至被毒害了。

  記得有一位三十餘歲的男病人,他來求診已有一段時間,但病情卻因沒有停止濫藥而一直反覆,甚至需要同時服用幾種的精神科藥物來控制情緒和幻覺。情況最壞的時候,他因濫藥而失去工作,甚至情緒不受控制,需要入院治療。要知道,「入院」是多麼嚴重,也是多麼令人難以接受的事情。他的妻兒也被嚇怕了,而他的整個人生亦已經被濫藥害了,濫藥不單影響了他自己,也禍延至他的妻兒和他的家庭。

  就在似乎是毫無盼望的時候 ,豈料我卻看見神的恩典臨到他和他的家庭。在醫護人員和一些熱心的戒毒中心同工的勸導下,這位病人願意進入福音戒毒所接受治療,後來他更接受了主耶穌的救恩,成為了一個基督徒。其後他的進展可說是有目共睹。在家人的支持下,這個本來已因濫藥而毫無希望的人,竟然從濫藥及精神病徵中慢慢康復過來。他的妻兒更因此也相信了耶穌。

  在這次可說是神和人合作的治療過程中,我們與福音戒毒機構的同工,不斷將濫藥的利與弊、福與禍向他陳明,要他清楚為自己的將來負責及下決定。因為只有一個人願意為自己及家人的福祉作出取決,才能面對各樣的障礙、誘惑及困難。醫護人員或許可以幫助他定下目標和計劃,協助他重獲家人的信任及支持,以及教導他當面對引誘時可採用的心態與方法,但最重要的還是他願意「重生」的意志。經過了好幾個月的治療,這位病人真的是得到了生命的重生,他已經不需要定期的用藥物控制病情,更找了一份工作,還笑說自己比以前更加精神呢!

  聖經告訴我們:「壓傷的蘆葦祂不折斷,將殘的燈火祂不吹滅。 」感謝神!這位至大的醫生不只救人靈魂,也醫治人的身心。盼望主耶穌使我們學懂珍惜身邊的事物,包括我們的健康、生命氣息、家人及朋友。

醫心直說:托付

  很多人都羨慕外科醫生,因他們能施行手術拯救病人。成功的手術能為病人在瞬間將腫瘤拿走,功效往往是立竿見影的。不過鮮有人知道外科醫生為病人施行治療期間的心路歷程。

  作為一個肝膽胰外科專科醫生的我,為病人做手術是日常的工作,但如果外科醫生視手術只是一種「機械式的程序操作」,那就是將人的生命非人性化了。要知道同一病症不一定要接受同一類的手術,當中我們要因應病人的身體狀況、病情本身的多樣性及複雜性,以及對非手術治療的比較而作出做手術的決定。最後,病人以至家人的接受程度及期望也是一重要參考因素。

  多年前曾替一名中年男病人施行胰頭、十二指腸及膽總管切除手術。那位病人患的是膽管癌,手術是治療的唯一有效療法,而這病人對手術亦寄予莫大的期望。可惜手術進行並不順利,這是和那位病人既深又厚的體形有關。我要突破了不少難關才能將手術完成,而手術後我已心身疲乏。手術期間我反覆問自己:「為甚麼我要選擇當外科醫生呢!」

  手術後的第二天,這病人情況轉差,開始出現發高燒,腹脹以及心跳快的問題,緊急的電腦掃描顯示病人腹腔積液。我們急忙為病人施行導管引流,確定為胰液滲漏。當我把病人危殆的消息告訴他的太太時,她對我哭着說:「醫生,你一定要救回我的丈夫,他對我是非常重要的!」她的話頓時令我心裡一沈,心想:這樣的併發症是很危險的,我絕對不能承諾可挽救這病人的生命,只能對她說:「我們會盡力而為的!」但心底裡卻感到承擔不了這麼重的托付。

  之後的幾天,我不能安睡,不想進食,心情煩躁以及有內咎感,作為基督徒的我唯有向神祈禱交托,並且盤算應否為這病人再做手術或是採用引流的方式處理,最後我決定採用後者。引流後,病人的傷口又受感染而每天釋出感染液,因此需要緊密的評估狀況,當時病房的護士也驚訝我每天都親自替這病人更換傷口的敷料。

  經過差不多一個多月的治療,這病人最終可康復出院。他和太太在離院時對我多番感謝的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這的確是我從醫生涯中難忘的經歷。往後的數年,這病人在新年時都寄給我賀年咭,教我感受到萬分的喜悅。我常想,這手術並不算是成功,但病人最終可以痊癒,是因為有醫生懷着不離不棄的心,以及病人及家屬對生命的渴求。托付的背後是有着代價的,但這也是成功的最大驅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