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階段,我選擇流連屋村樓下公園,成為街童;初中時,我加入了黑社會。起步錯了,毒、黃、賭的路似是往後的日子唯一可走的路,似是沒十字路口,更看似不能回頭。年紀一天一天的增長,我看到的不是光明前途,更不是前路任我闖,而是黑暗的絕路……我,還可以有其他出路嗎?
轉路、迷路
大概是三歲那年吧,爸爸把我從廣州帶到香港,這一轉變,不但是從備受關注、時刻被呵護的熟悉環境轉向,更是失去疼愛我的外婆每時每刻的照顧,失去常在身邊的親友、鄰舍等玩伴。或許當時的親友會認為我能在香港成長是好的,能在香港受教育,將來一定會前途無限……不過,對我來說,事實並非如此。
那些年,我們一家三口能住在一百多呎的唐樓,爸、媽能有工作,絕不容易。但為了生計,爸、媽就必須從早工作到晚,沒休息、沒假期,能不太夜到幼稚園接我放學已是很好的了。常要留在幼稚園等爸、媽接放學,與在那裡寄宿的同學相處,對我來說是不好的經驗,一方面,有家歸不得,另一方面是被視為另類。
升上小學,讀書成績不錯,但在二年級時,卻因學校拆卸而要轉校,轉校之後,才知讀書不易,成績一落千丈。沒多久,我們搬屋了,屋子面積大了,但因遠離學校,我這個當時不足十歲的小子,每天都要自行乘坐地鐵上學,放學後去補習社。我不知父母為何會放心我自行返、放學,或者是因為工作,他們也不能顧慮這麼多吧!
從廣州到香港,搬屋、轉校,適應需時,若當時身旁有人能扶助、疏解,應可很快就過度的,但爸、媽實在沒有時間關心我的需要、疏導我的情緒、糾正我的錯誤。為了生計,沒事發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是那年代父母持守的養育原則,也是爸、媽堅守的原則。所以,在我的記憶中,他們沒有聽取我的要求,為我安排轉讀另一間可能符合我學習程度的學校,也沒有明顯的行為表達對我的寵愛,肯定、鼓勵,欣賞更不是他們所懂得的。他們對我的要求不高(或說不知如何要求),更不會強迫我一定要名列前茅,但媽媽仍會把我與人比較,我不但聽得不是味道,更看到他們表露無遺的羨慕之情,認為他們不欣賞我,是在責備我。每每當這情景出現,我都會出言頂撞,親子關係愈來愈疏離,我不再向他們表達心中所想所求,放棄小孩對父母有理或無理要求的機會,而是向外面的世界尋找。
雖然當時年紀小,甚麼事都會由家人為我選擇,但原來在不知不覺中,我也開始為自己作選擇。為了不想被小看,也不想被歧視,我選擇以謊話來保護自己,說自己是混血兒,是富戶人家,來騙取同學的羨慕;選擇以逃學、更改手冊家長欄來逃避面對學習的挫敗感;在屋邨樓下留連,與同樣缺乏監管的街童結黨,成為街童、小渾渾,換取那種可帶頭作決定的成功感及肯定;甚至在外留宿不回家來享受同聲同氣、同話題的生活,逃離沒溝通的家庭。雖然出了很多行為問題,校方警告、記過,也曾見家長,無奈父母能力有限,沒有協助,不懂如何管教,也不知如何制止。
沒明燈指引,我迷路了。
迷路中尋尋覓覓
在街留連、逃學、無心學習,可想而知,成績一定很差,所以,當中學派位時,已失去了條件選擇入讀成績較好的中學。
中學的日子,為了滿足內心的需要,希望能得到認同、肯定、被看重,就算我的中文學習能力較英文為好,我選擇校內以英文為教學語言的精英班;縱然初中時的成績也不算差,中三時更發力用功讀書,也曾立志最少也要完成中學階段,但在中四選科時,我還是為了要顯示自己讀書能力不差,而選擇修讀理科,令學習生活難上加難。
踏進中學的校園,除了要面對學習的模式,也要面對同學之間的相處方式。為了有群眾的擁戴,不想被欺負,我主動加入了黑社會。相對於學習需要用功、要付出,黑社會的生活就不同了,義氣仔女初時會互相供應,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兩極的拉扯下,加上貪玩、生活不開心,又不想辛苦,我選擇了與義氣仔女同生活、同出入、同享樂,也因此而與毒品扯上了關係。從最初的煙、酒,到看著他們吸毒,在好奇、想融入他們的圈子及想逃避現實的情況下,我也開始吸毒,就算初時對毒品有反應,不斷嘔吐,很是辛苦,也繼續下去,最後適應了毒品就難於自拔,要有錢買毒品,就成為了販毒者。路,似是要這樣走下去。
是的,就像車子入了隧道、上了公路,只有前行,不能調頭,販毒者不是泥足深陷毒海,就是被發現而要受檢控。十六歲那年,在多次帶毒品給買家的情況下,終被警察抓著,因瞞過了父母,也自以為年少不會被檢控,沒因此而修心養性,仍繼續販賣,只是過了幾天,我又被抓,且被帶回家搜查,父母雖然似是被我的謊話所瞞,以為我是在街上拾得有毒品的袋才被抓,當時我看出他們是不相信我會販賣毒品,但更有可能只是不能接受這是事實。
最終,我被判入勞教所,看到爸爸為我流淚,媽媽為我變得憂愁,他們冒著可能會被辭去工作的危險,每次花一整天的時間到離島探望我,我是有歉意的,加上每天一小時的反省安排,我決定要改變及補救。
離開勞教所,離開黑社會的朋友,父母送我到內地工作,並藉此完成一年的感化令。反省了,離開了,但面對社會的批判:不讀書、無工作的就是「廢青」;面對父母時內心的愧疚;面對自己的不長進,一個十八歲的高大年青人,社會有多少機會,我有多少能耐,我能刻苦耐勞,不怕失敗嗎?其實,我對自己完全沒有信心,只想沈溺下去。
選擇再次吸毒,我踏上了一條更錯的路,參與了色情事業,在色情網吧,看見未成年的少女賣淫,我雖然感到愕然,卻沒有抽身而去,更成為中介與協調者,愈做愈順利,甚至有業績,被上司看重,很有成功感。之後色情網吧被打壓,轉往夜總會工作,更成為經理。我需要的肯定、能力感、成就感也得到滿足。
吸毒、販毒、黃色事業,成為黑社會大阿哥,有一班手下,吸毒的次數及份量不斷增加,更從事外圍賭博,再走下去,會是如何?轉行嗎?從事正當工作嗎?於是,我嘗試開酒吧,以為可以藉此慢慢走回正路,但是,就算我想走正路,身邊的朋友卻不如是想,販毒較之賣酒利潤更高、賺錢更快,結果,酒吧與毒品扯上關係。難道我的人生路就是如此走下去,要靠黃、賭、毒生活、生存?
原來有出路
其實我不壞,我的家庭也很正常,父母從沒吵咀,並共同為家庭努力,我也有很疼愛我的外婆。只是從小就想被肯定、被欣賞,跌跌碰碰間走迷了路;加上沒有人把我從迷途中引導出來,其中又得到我需要的肯定、欣賞時,我就沒想過要停下腳步,但,這不但是一條沒有意義的路,更是我不想走下去的人生路,我要再轉行。
沒有學歷,就接受不用學歷的培訓吧!就是這樣,我參加了保健員的課程,學習過程中,我不但被老師、同學肯定和欣賞,對於課程中的英文專有名詞,我也居然能應付到,這給了我很大的鼓勵,也推動我繼續學習下去,最終成了合資格的保健員。原來我走的不是一條沒分差、沒轉向的路,轉了方向,就出現了這個奇妙的轉變,漸漸離開了黃、賭、販毒。只是,就算感到人生有意義了,並不表示就能脫離毒海,我仍無法控制自己不吸毒……毒,會否帶我重踏以前的路?
吸毒的心癮隨著日子愈來愈深,想戒,但無法面對那種後遺症:意志消沈、抑鬱、萌生輕生的念頭,惟有再吸,讓那吸毒後的亢奮重現才會好一點。所以,在考保健員的日子,上午上課,晚上考試,中段時間,我仍是按捺不住,去了吸毒;在任職保健員的日子,日間上班,晚上就去夜總會吸毒;甚至之後信了耶穌,開始上教會,也是如此,離開教會就去吸毒。由於我吸毒的地方是在教會附近的一間夜總會,為了戒毒,我也請牧師幫忙送我上巴士,有這幫忙,又不用走經那夜總會,但那心癮仍會催促我下車走回頭路,我立志戒毒,但就是行不出來,仍被毒品控制,內心非常羞愧。
多少時候,人心中都會響起一些聲音,可能是自責的,可能是提醒的。但是,那一天,當我又再從教會走向夜總會,預備再沾毒品時,我心中響起的是一把溫柔的、接納的聲音,是我從沒聽過的,是誰會願意接納我?我轉行了、上教會了,我外表看似改改過自新,但仍在毒海浮沈,每年生日許願要戒毒成功,下一年又再重覆這願望;戒毒,或說戒掉那心癮,實在非我能為,聽到這「接納我這個人」的聲音,我感到很平安、喜樂,但那只是聲音,誰真的會接納我?
這接納的聲音,鼓勵了我再次向教會尋求幫助,牧師不惜把本來可以全時間休息的一年時間陪伴我,與我同行;弟兄姊妹甘心樂意以金錢支持我的生活費,成為我的夥伴,幫助我脫離昏亂的人生,建立規律的生活。那段日子,在身處的社區戒毒,縱然仍會經過夜總會,仍有機會接觸毒品,但日子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的過去,在接納的氛圍裡,我主動向父母表示歉意,請他們原諒,我得到他們的接納,不但遠離毒品,心癮也沒有了。
走過的路成為祝福
那溫柔的聲音,我深深相信那是主耶穌接納的聲音。祂的接納,牧者、教會群體的接納,家人的接納,我終於重回正路。雖然是浪費了十數年的光陰,但若沒有過去那段路,我相信就沒有今天我要踏上的路,所以,我選擇去接納自己,我就是這樣成長過來的。
少時雖然荒廢學業,但當願意進修時,仍有出路,當日修讀及完成保健員的課程,以至後來修讀領袖課程、神學課程畢業,都是我這個不是讀書材料之人意想之外的,而更意料之外的是一個從沒接觸音樂、沒習過樂器的人,居然可以讓哼出來的旋律成為樂曲,也能譜上純廣東音的字、詞,成為基督教的詩歌,歌頌、讚美主。我曾經歷過迷路時沒有開導者為我解惑,更讓我明白到解惑的重要,於是我成立組織到學校推廣生命教育;在教會專職服侍邊緣青少年,幫助他們認識自己,尋找穩妥的路,建立豐盛的生命,這一切都令我深深體會到,無論過去如何,能重新做人、不被過去纏擾是祝福,能以過來人的身分去幫助別人,是把祝福惠及更多的人。
決心重建自己,遠離毒品,我離開了當日認識的黃、賭、毒的朋友、黑社會的兄弟。但當可以重新做人,認識到耶穌基督能救贖罪人,接納失敗、絕望的人時,我決定與那班朋友、兄弟,跌入賣淫工作的少女聯絡,把我能重新做人的經歷與他們分享,讓他們看到過去或是引領進入絕路,或是進入光明,原來是有選擇的,就算無人接納自己,連自己也不接納自己,原來主耶穌是那位接納罪人的救主。
我們仍有選擇,讓主耶穌開啟和引領我們的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