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牧心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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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分享:翟文鳳

當你看見我的相片,未知你有何感覺?外表看來,我是一個外形高大、肌肉結實和面色紅潤的女子,一副運動健將的模樣,從裡到外都散發著陽光氣息。其實本來的我並不是這樣,在我身上有許多個「不可能」。

生存的不可能

  我出生就有嚴重的血管腫瘤,腫瘤分佈在全身不同位置,小腿因為腫瘤而彎曲變形,影響走路。當醫生使用沙包將我的小腿壓直,我疼痛莫名。因為我膝頭以下的皮膚全都被腫瘤包著,沒有健全的肌肉。孩提時,醫生已建議我截肢至髖關節位置,但是爸爸擔心手術風險太大而作罷。因為家庭環境,我十二歲才開始用手叉輔助走路,之前我只可靠單腳跳代替走路去追巴士。

  醫生曾斷言我活不過二十歲。我的病沒有藥物可以醫治,腫瘤去到那裡,就要開刀切除,我一生要承受這些痛楚,聽來實在可怕。

童年的不可能

  小時候,我住在山邊木屋,蛇蟲鼠蟻經常出沒。那時我睡在地上,旁邊就有一餅蛇,很難想像我與蛇同眠。我有十一個兄弟姊妹,我在家中排行第十,我之後有弟弟。母親在我五歲的時候,生了妹妹就去世。父親要獨力養家,他先天患有眼疾,再加上後來的白內障,就完全失明。為了養活一家人,母親在世時,除了向人家賒米糧,她又會背著我去垃圾房,等菜販賣剩的食物。我試過吃有鞋印的麵包皮,我們連續吃了三季麵包皮,由夏天吃到冬天。可想而知,母親去世後,我的大姐要承受的壓力可大了,甚至情緒出了狀況,眼見她用棍、菜刀打我其他哥哥姐姐,我非常恐懼,瑟縮在角落裡哭。

  童年時,我沒有上過體育課,玩耍沒有我的份兒,甚至上課的權利也輪不到我。父親說:「你是女孩子,身體又有殘障,不用讀書,讀來也不知道有何用,不如將這個機會留給弟弟。」我一直等到政府推行九年免費教育才有機會入學,因此,我十歲讀小一,用今天的說話,是輸在起跑線。由於我經常出入醫院,上學常常請假,學業成績總是落後於人。

  在學校,同學覺得我行動緩慢,在小息時碰撞間推了我一下,令我站不穩便滾下樓梯,手掌也留下一道疤痕。面對同學的欺凌,我感到很無助與受傷。在家中,我有眾多的兄姐和弟妹,我又不是特別「標青」,面對父親的冷漠、母親的早逝和大姐的家暴,我很自卑,將自己收藏起來,我覺得自己與別人不同。別人跟我說話,我只會低著頭,眼睛不敢望人,用點頭搖頭表達我的意思。當時我的人生是一片灰暗,許多事情都令我感到很沮喪。

第一個轉捩點:經歷被愛的可能

  然而有一件事令我的人生起了一個大扭轉,叫我從不可能走路到不單可以走路,還可以跑步,參加長跑比賽;從不可能被愛到感覺有滿滿的愛;從不可能去愛到可能去幫助別人。

  十六、七歲的時候,姊姊帶我返教會,我第一次感覺到有人愛我和關心我。最令我震撼的是教會弟兄姊妹不認識我,也走過來關心我,大家看我是一份子,燒烤、出海等活動,會預我一起參加。因為愛,知音交會,叫我不再成為孤島,我渴望和人連結。長久以來幽暗的心,因為有了光的照耀,逐漸打開。

  自從我遇上了主耶穌,祂就差派不同的天使在我周圍幫助我。首先是我的同事。由於我先天耳神經受損,屬於中度弱聽,工作上遇到不少困難。初中畢業後,我在青少年中心工作,同事們都是社工,他們不斷和我傾偈,慢慢我便有了改變。加上我對神的認識多了,明白神看每一個人的價值都是一樣,我便開始放下比較的心,嘗試不同的工作,做過文職、售貨員和物理治療助理。

  我上了教會十年,之後因為工作緣故,有一段時間我沒有再到教會聚會,但我仍然有祈禱,我知道上主一直看顧著我。

第二個轉捩點:可以走路的可能

  廿八歲那年,當時我握著手叉在商場走路時,因水漬而意外滑倒,弄至膊頭骹位移位,恰巧有途人經過,見商場沒有處理好天花滴水事宜從而導致我受傷,他協助我向商場申請受傷賠償,後來賠償金批了,他們派職員拿支票給我。當時我因腫瘤劇痛難當,在醫院接受治療,接過支票後看著很大的銀碼,我望著只是不斷哭泣,心想:「有這麼多錢也用不著……」我向上帝禱告說我不要錢,我只願能夠康復出院。

  上帝是信實的,祂應允了我的祈禱,亦派了不少天使來安慰我,其中一位就是養和醫院的胡醫生,他替我做手術。其實,我一直遲疑是否要做截肢手術,因為我擔心手後會流血不止。但他帶著信心的告訴我:「這個問題由我來處理,你不用擔心!」聽罷,我終於決定離開過往的限制,付諸行動,跨出腳步,期望裝上義肢就會有希望。那一年,我做了右腿截肢,然後裝上義肢,因為我怕熱,加上義肢容易鬆脫,穿短裙短褲比較方便。

生命的另一個「不可能」

  義肢治療師是我生命中另一位天使,他教曉我面對生命的另一個「不可能」。

  我一心想著裝了義肢之後,就「一天光曬」;誰想到手術後,我比之前更加沮喪,因為我站也站不到。義肢重達十多磅,穿起來侷促難受,我每走一步都十分困難,初時會因找不到重心而跌倒。義肢治療師對我說:「裝了義肢,你仍要努力鍛鍊,因為是你帶著義肢行,不是義肢帶著你走!」原來我要與義肢共存,我之所以沮喪,是因為我身體尚未適應和義肢的協調。現在我知道要循序漸進地鍛鍊,學習運用義肢的技巧,經過一年多的適應,我終於可以不用手叉協助下也能走路,一嘗腳踏實地的感覺,真的興奮不已。

  裝上義肢後,我能嘗試做許多不同運動,做令自己開心的事,因為我要追回那失去的歲月,突破自己。從前我常說自己不行,否定自己所作的;當我自己能夠做得到,我的信心得到肯定。誰想到一個失去了一條腿的人可以行山、跑步、踏單車、甚至攀石、爬繩網、走鋼線,人生充滿色彩。上主一直在為我開路,祂帶給我能力,讓我嘗試從沒有想過的一切活動。

  有人說有些運動會對我身體容易做成傷害,如跑步、行山未必適合,但我認為不一定是這樣,我在接受高強度運動時會有教練的評估和指導,過程中亦倚靠上主帶領,就沒有不合適或不可能。記得一次兩日一夜增城單車之旅,我一共踩了九十公里,穿過田園小徑,兩旁壯觀的竹林,我不禁讚嘆上主為我創造美麗的世界,我從沒有想過可以踏足這麼多地方。

  我也參加了兩年的渣打馬拉松十公里賽事。記得第二年參賽前,我的殘肢起了一個大水泡,物理治療師勸我不要出賽。比賽前凌晨三時,我在起跑線準備,掙扎著是否要參加,最終我決定接受挑戰,因為整個活動會有車在我身邊,若真的不行,我隨時可以放棄,上車回家。我想看看自己可以去到幾盡,試過不行才放棄。起步時,我可以應付,但跑到六至七公里,我的腳就痛得厲害,真的想過放棄。想不到陪跑員在我身邊,鼓勵我向神禱告,他說神會給我力量支持下去,最終我跑畢全程。

跨越苦難的可能

  人生在困難的時候,我們都需要一個人面對逆境。像有一次我玩高空繩網,繩網有三層樓高,我先要靠手臂力拉自己向上爬,爬到上頂後需橫過一條鋼索,鋼索和扶繩也是搖晃不定,我怎樣可以橫過呢?在上面沒有人幫助和扶持,我唯一只有靠著天父加給我的勇氣,於是我祈禱,求天父帶領我走過,然後起步,我行了幾步,逐漸可以平衡身體,我才能看見下面是另一番風景。

  這些年來,除了接受過截肢手術,肌肉和關節痛漸漸加劇,我更有器官殘障,脾臟比正常人脹大三倍,脾臟內佈滿腫瘤。醫生說若不切除脾臟,腫瘤會有機會引發腹膜炎。我大可以埋怨人,但我沒有。我想到主耶穌為我們罪人釘十架的經歷,相比主的痛,我的痛算不得麼。沒有一個正常人會願意步進苦痛,耶穌曾求父神救他離開,但他知道他是為這時刻而來,他就繼續前行。感恩上帝給我人生不同的經歷,我要好好活在當下,不要讓恐懼、憂愁支配我往後的生活。

  後來,我在醫院接受切除脾臟手術,身上插了六條喉管,有一位院友經過我的床邊,看見我面上流露出來的那份平安喜樂,就好奇地問我:「你為何如此開心?」我說:「我開心,是因為手術之後,我仍然生存,可以見到我的家人和朋友。」或許是上主給我一雙特別的眼睛,讓我看生命是一份恩典,一份禮物。我不怕死,因為每一個人都會面對死亡,所以要珍惜活著的時間,壽命多長,沒有人可以考量。

從「被關心」到關心他人的可能

  有人說最好的地方是需要你的地方,誰想到我的經歷可以幫助到其他截肢者。當截肢者接受不了截肢,有輕生念頭,我可以和他們同情共感。身體故障事小,心靈故障可就麻煩大了。每個人的生命當中,都需要別人。我經歷過別人關心,現在我可以與人分享。最好的關係是彼此需要的關係,當你在尋找誰的時候,相信那個誰也在尋找你。我和一些截肢者成立了「香港截肢者協會」,聚集截肢者在一起,透過探訪,我以同路人的角色去安慰鼓勵截肢朋友,分享鍛鍊義肢心得,透過愛的連結和互相支持的決心,終於完成了一個又一個不可能的任務。

  別人覺得我不幸、悲慘、可憐,但我不是這樣想。今天我是在經歷上帝的恩典與祝福。誰想到一個不善辭令的人,可以去到不同學校、機構分享人生的體會和經歷?有一次,我去一間小學分享我的經歷,有位老師告訴我:在座一位小男孩來自單親家庭,有自殺傾向。想不到後來老師告訴我:自你那次分享之後,那孩子不再說想死,還變得積極開朗。感恩上主使用我的生命去祝福別人。

將「不可能」化成「可能」

  前年我入院檢查,發現鼻骨後面的顱底骨有個二厘米腫瘤,那一刻我的確有些擔憂,隨後內心湧出一份平安,我為我仍可以呼吸,仍有生命可以做我想做的事而滿懷感恩。雖然我的痛苦仍然存在,但我對上主有信心,許多事情都能夠轉化。病患傷殘是改變不了的事實,但我可以改變我的心態去面對這個事實。

  閒來我愛做陶瓷手工,正因為我覺得做人有很多可能性,我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隨便輕易就說放棄。我慶幸在自覺無能為力時,我仍可靠上帝不斷加力,去完成一個又一個不可能的任務。

  朋友,不要輕看自己。你看!我殘缺的身體可以成就許多個不可能,我們更加要相信生命沒有不可能。今天的我仍要面對身體不可知的變化,身體會痛,會走下坡,現在我要靠手叉走路,有時甚至要坐輪椅代步,但我不介意。困難往往是挑戰人思考個人的價值觀和人生觀。我希望你從我身上可以得到一點啟發,去面對現今的疫症和環境的變遷,突破困難,將「不可能」化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