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開始,神給我很多異象(vision),讓我去思索和領悟。我在回憶童年階段與父母的關係時,一張圖像在腦海裡乍現出來,我看見了一片樹葉,中間紋絡清晰可見,葉子一半是翠綠色,另一半是枯乾的啡色…彷彿瞬間回到充滿吵罵聲和衝突的家。
父母離異,渴求聲音被聽見
我一直渴求一個溫暖的家庭,可惜父母關係不和而離婚,四個孩子跟父親同住。我排第二,當時十歲,而最細的妹妹只有六歲。父親工作繁忙,當我還是個孩童已經要擔起照顧者的角色。婆婆很疼惜我們,每天過來照料家務和煮飯。有時媽媽很嚴厲,試過用衣架打我們,是那種上一輩的打罵方式用來管教孩子。成長於一個不和諧的家,父母之間的衝突令人緊張煩躁。吵架聲底下,沒有人聽見我的聲音,覺得被忽視了。一個人經常悶悶不樂,時而憤怒,感覺越來越沒有自信和自尊。
幼時被外婆疼愛的樣子。
那個年代離婚是禁忌,我不想讓同學知道家庭狀況,所以在學校裡沉默寡言,鮮有表達意見,心事藏於深處,無人可以傾訴。只有回到家,面對婆婆才能夠自由釋放自己的情緒。我小時候有偏食習慣,最喜歡吃雞肉,有次婆婆沒有煮雞,我竟然任性地大發雷霆。她不發一言地走出去,然後買了雞回來。晚飯過後,我甚至沒有請婆婆留下過夜,雖事隔多年,但那個場面依然歷歷在目。
我從父親身上,學會承擔和愛護家人;從母親身上,學會紀律。婆婆讓我體會到疼愛,所以我跟她是最親近的。父親給我很大空間去自由發揮,令我建立起一種好奇心、勇敢和冒險精神。當重新檢視我跟父母的關係時,已經不再憤怒。我很感恩這些練歷成就今日的我,當時的苦竟變得甘甜,心也變得寬容。
投身社工 服侍長者
父親和婆婆樂於助人的性格,讓我學懂一件事 — 自己的能力雖微小,但總有能力去幫助他人。他們身處於艱難的環境,仍然很盡力照顧家人的需要,不會吝嗇。他們教曉了我,做事要有自發性。每當遇上阻攔,自己要找出解決方法,主動去改變現況,這種身教對個人成長非常重要。我覺得自己曾有過傷痛,也許自身經歷能夠幫助他人,因此選擇投身社會服務工作。
還記得社工課程裡面的成長小組,有十幾位同學全部跟我一樣來自單親家庭!我一直以父母離婚而羞恥,無處傾吐而鬱悶,原來我並不孤單,在這裡找到渴望已久的共鳴,得以摒除以往的扭曲和自我貶低的想法。
長大後也疼愛家人。我最疼愛的家人:我的外婆和姨甥女。
實習期間,我有機會接觸到情緒病以及思覺失調患者,後來又認識了一些患上抑鬱或認知障礙的長輩,他們的精神狀態很差,照顧者卻沒有察覺。到我正式成為社工,香港社會對認知障礙的關注與討論開始提高,明白到精神健康的重要,其實照顧者的處境同樣辛苦。很多認知障礙患者,他們可能不認得家人,甚至忘記自己是誰。跟他們相處的過程中,我也反問自己「到底我是誰」,這是我從小開始到現在仍在研究的課題,想到「自己的聲音不被聽見」的心結。神讓我看到生命的缺陷,原來在得到接納和支持底下,可以呈現我們的本相,那個一直隱藏的真我。很感恩神讓我在自我發掘的過程,學懂欣賞自己,也學懂用欣賞的眼光去看別人,與別人相處的時候,讓他們感受到有人同在。我覺得神差派我去哪裡,我都願意去,願意被神大大使用。
從社工走到藝術之旅
2009年我踏上以色列朝聖之旅,當時坐在旅遊車廂,眼前是一片無邊無垠的黃沙,連綿壯麗的沙丘,深深感嘆神創造的偉大。我問神「祢給我那麼多圖像,我卻不會畫出來。如果我能夠畫畫,就可以把你的訊息傳遞出去,那是何等美好的祝福。」我懷著這份心思意念一直禱告,後來看到一篇訪問,有一位姊妹的畫作全部是以色列、耶路撒冷為題材,我覺得很漂亮獨特,打聽得知她的老師姓郭,於是冒昧拜訪。來到畫室,原來他是畫異象的,我忽然瞥見一張畫了十字架的作品,這個不就是前兩晚夢見的圖像嗎?根本是一模一樣!驚訝的同時,我已經非常確定要跟郭老師學畫畫。平時祈禱,神會給我很多畫畫的意念。我不間斷的練習,逐漸發展出個人的方向和風格,至今畫了十多年。
在朝聖之旅,看到浩翰無盡的沙漠,向神查問自己能否用畫筆將祂給我的異象分享,開始進入藝術與我的生命結連的旅程。
疫情期間我未能回去畫室,也停止了創作,直到疫情緩和,才重新提起畫筆。在不能畫畫的日子,腦袋積存了許多圖像,我只能在記事本畫下來。三年沒有作畫,我竟一口氣畫了四幅,神加給我更多創造的力量。我開始嘗試運用不同的素材,令作品的元素更豐富,例如把陶土與繪畫混合,但因物料本身的重量關係,放在畫布上有困難。在不斷嘗試的過程中,我領悟到原來有重量的東西,放在軟弱的根基上,就會知道生命能有幾大的承載力,正如人生必然經歷的試煉,在困境來臨要考驗我們時,就會知道生命能承載些甚麼。我在異象中看到兩個很重的啞鈴,有條羽毛飄落,覆蓋在啞鈴上面。飄然而來的羽毛,上面刻有詩篇91篇4節的經文「祂必用自己的翎毛遮蔽你;你要投靠在祂的翅膀底下。」雖然過往的經歷很痛苦,但神透過異象給我一個回應,告訴我不要害怕。
三年疫情過後,重拾畫筆,並將陶藝融合畫作中,讓每幅畫作展示出「承載重量」的意義。
表達藝術治療的奇妙
藝術創作的過程中,能夠疏理混亂的思想,去蕪存菁,整合自我,然後重新建立自己。每一位參加表達藝術治療的人,我都會用心去了解他們的內在世界。我接觸過很多老年認知障礙者,他們都表現沮喪,認為自己無用。直到他們親手完成一件創作,體會和發掘到自己的能力,就會重新去欣賞自己,這是一種很奇妙的轉化,願意走出憂鬱的陰霾。曾經有位九十多歲患上中期腦退化症的婆婆,丈夫離世了,情緒非常低落,整天躺在床上,不肯吃喝,又經常哭泣。不過有時她又會忘記丈夫已經過身的事實,竟不住追問旁人。我嘗試用表達藝術治療的方式去喚起她與丈夫的甜蜜回憶,跟她一起做陶泥。她一邊搓揉陶泥,一邊重複說了好多遍「中學上美術課我得零分」,說著說著她竟然捏塑了一道天堂的拱門,旁邊有他們夫妻二人坐在長椅上。婆婆露出微笑「我心裡放下了,將來我們會在天家見面。」那一刻我著實感動。婆婆透過藝術,去觸摸自己內心的憂傷和失去親人的哀痛,然後慢慢癒合。我相信每個人都有一份愛的特質,我想幫忙他們找到心裡那份愛。有時候我們心裡很混亂,無法用言語表達,既然這樣,不如觀察自己的內心,把混沌的過去,與現在、將來重新整合,達到醫治修復。
跟滿有藝術細胞的物理治療師同工一起為長者表達藝術治療小組作準備。
外婆返回天家後,念念不忘,創作「想。念您」以期盼他日在天家重聚的日子。
堅持理想 建立有愛的團隊和院舍
我一直堅持自己的想法,確信表達藝術,不僅可療癒心靈上的傷口,同時帶給老人家一份愛。把藝術帶進安老服務,對我來說是一種召命,而召命是需要團隊一同承載。當初我要說服工作團隊的每一份子,去理解表達藝術治療的好處和成效,以及釐清機構董事局的疑慮,實在費了無數心力。過程中有部分人認同理念,亦有部分人認為不切實際而離開團隊,因此要喚醒他們從事安老工作的初心,省察自己的能力和態度,在改革的過程至為關鍵。我先教導工作團隊何謂表達藝術治療,讓他們自己去做創作,去體驗過程中的滿足感和創作力,察看自己的內在感受並且能夠表達出來的那份美好,還有接納自己的不足,能夠彼此信任,互相欣賞,這份從心出來的真實感,都是做人本關懷工作需要擁有的特質。生命本來就有很多可能性,看到這些真實的改變,令人很感動。
長者們參與表達藝術治療小組,共同創作「我們心裏的期盼— 天家」,表達返回天家的渴想。
這八年來,逐步去建立有規模和理念的院舍,當中有神不斷的祝福。當前面對的難題是整個行業人手不足,年輕人不願意入行。最近機構舉辦了幾次招聘會,意料之外吸引了很多人前來,認同理念而且願意加入工作團隊的人也不少。目前的工作是培養人才,讓他們理解靈安服務的價值,等同重視人的價值,共同建立和維繫一處有愛和屬靈氣氛的環境,一個充滿靈性的家給長者。我希望訓練出來的人才帶著這份信念,像蒲公英一樣散落到每一處,裨益整個行業。
與同工們一起往外退修,走進一條關懷自己,學習與自己和神對話的路。
生命、藝術與信仰
神是藝術的創造者,而我們是神的創造物,我們被賦予一份創造力,而且擁有一種欣賞自己、欣賞別人和欣賞大自然的能力,我們能夠做的就是把這份美放在生活中,因此我很想透過事業,去體現自身擁有的能力和天賦。其實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已經擁有神的創造,但我們不去領受,反而經常批評、踐踏和破壞。我希望以多點感恩,活得真實的態度去回應神創造之美。我很強調生命要不斷更生和轉化,我欣賞美的東西,透過藝術能夠透視事物的內在價值。生命、藝術與信仰好像三角型,互相緊扣,不能分割。藝術必須融入生命,而靈性健康對生命尤其重要。
去年第五波疫情後,讓長者們「重生。從心」之藝術創作,參與公開展覽。
在眾多的個人畫作之中,我特別喜歡Calm the Storm,是神告訴我不要害怕,人在風浪中會見到盼望。當我們處於困境,要學習用神的視角去看大世界,時常尋求神的幫助,一定會看到奇蹟和恩典。
面對人生的驚濤駭浪,腦海裏浮現耶穌斥責風浪一幕,創作「是我,不要怕」,歸心向內,找回神給我們的錨。
我覺得做人要有3個P:
- 重拾做人的好玩(playfulness),放下框架,像個小孩子單純的享受玩樂,尋回自己失去的童年,放開胸懷盡量地笑。
- 保持對生命的熱情(passion)。
- 為自己而自豪(proud of being),喜歡自己,因為我是依照神的形象而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