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出發:感受生命的張力

  「你長大後想當甚麼職業?」「醫生!」我鄰座的女同學答,幼稚園老師一臉滿意。「那麼杜同學呢?」電光火石間我答了:「醫生!」老師又順著問下一位。這是透過觀察推斷出最安全的答案,若不然我差點就答了「賣珍珠奶茶」。

  成長中很多人問過我類似的問題,「醫生」永遠是最神聖光鮮的答案,然後成為一個自證預言。醫科面試時,當其他考生分享立志行醫的故事時(孰真孰假叫人感動,虛虛實實不必深究),我卻沒甚麼吸引人的故事,只有一顆真心去幫助弱者,與他們同行,這工作值得我奉獻一生時間。雖然文憑試失手,但最後仍考上醫學院。

  隨後幾年,渾渾噩噩,考試勉強混過去。但隨著心智越成熟,越懷疑自己唸醫科的意義。讀了三、四年,對自己說「洗濕了頭」,畢業再說;畢業之後,看著糧單,更沒有勇氣辭工。醫生終究不是上帝,很多情況下做甚麼都徒勞無功。一次又一次職場上的挫折,菜鳥醫生每天上班都懷疑人生,直到第五波疫情的來臨。

  那段日子萬人染疫,病房爆滿,無數病人滯留在急症室或等不到上病房。夜間攝氏十度,寒流吹襲,大堂和停車場擺滿病床;中間只得一塊帆布區隔,旁邊堆疊數十個屍體袋。平日急症室的工作是盡快找出病因,穩住病情,然後把病人送到合適病房。但疫情下的工作幾乎倒轉——病因明顯且病情隨時轉差,卻沒有床位安置病人。急症室欠缺人手應付:誰來為額外的二三百個病人量度血壓?誰來給長者餵飯?誰來照顧每天需要洗腎的病人?這段非常日子,默契就是同事把剛送來染疫的長者直接推到我面前,二話不說就要去忙別的,我也不用多問,趕快接手替長者做快測、換衣服、做心電圖、抽血打點滴上鹽水,安排照X光。

  早上八點埋首,抬頭望鐘已是晚上八點。忽然護士通知,某病人情況轉差,我決定再留一會兒。他是新冠嚴重併發症的病人,與家人的共識是心臟停頓時不作心外壓搶救。看他痛苦掙扎,還有家人的焦躁難受,於是提議給他注射一點嗎啡,讓他稍稍減輕痛楚的離開。急症室向來會盡辦法搶救,如今竟做起懷安服務來,也算是罕有景象。

  終於可以坐下來對着著杯麵謝飯祈禱,頭好暈,腰背好痛,但我以感受生命的張力為滿足。麥煒和醫生曾幽默分享:「醫生有時是神,有時是鬼,但從來不是人。」這幾年曾收過病人的感謝牌,也試過跟病人對罵到要幾個護士把我們拉開。醫生從來沒有特別神聖,病人需要我時,再忙也絕對不能走。就如耶穌一樣,祂永遠與人同行。Cure may be futile, but care is never futile,這是當醫護最大的榮耀。我慶幸我得了如此位份,是為了現今的機會。一切都在上主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