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分享:楊恩典

十分感恩能夠在《關心》分享我的生命故事!我的名字叫楊恩典,現居於台灣高雄。我不是甚麼名人,只是一個平凡的媽媽,並且用畫作為生。不過特別的是我不能用手,而是要用我的腳來畫。也許你是第一次聽我的故事,那就由我的出生說起…

被遺棄的小生命

  我出生時沒有暖暖的被窩,也沒有舒服的小床,更沒有母親的襁褓,我只是一個在菜市場的豬肉枱上被人發現的棄嬰。相信當年路人打開我的被子時,都會十分愕然,因為我的雙腳長短不一,但更「特別」的是我少了一雙手臂。這些特徵正好解釋了為甚麼連臍帶還未甩掉,我已被親生父母遺棄。好心人把我送到派出所,繼而被送到醫院裡檢查。相信醫生們也有為這殘缺的小生命而難過,但他們似乎有更強的好奇心,打算若最終沒有人領養我,便會等待這脆弱的小生命結束之後,把它解剖研究,製成標本作教學用途。

  其實我的生存條件的確大不樂觀,而且即使可以奇蹟地活著,長大後也得有人照顧。試問連摯親都放棄的,有誰會願意來接過這個「包袱」?難怪當時好心人曾接觸的育幼院,都只能抱歉地說無能為力而拒絕收養我。後來有一位曾經在六龜山地育幼院服務過的警員,他想起牧師院長和太太都很有愛心,於是即管打電話一試。沒想到奇蹟果然出現了!楊牧師爽快的說:「別人不要的我要,別人不收的我收。」他的回應不但給了我一線生機,更讓這殘缺的小生命可以在充滿愛的環境中成長。

作在我身上的愛

  楊牧師夫婦有四個親生兒女,但他們同時在育幼院收養近一百個無依小孩。楊爸爸是一個十分樂觀又容易滿足的人,他更是有求必助。凡人家請他幫忙的,他都會想盡辦法去幫,就算吃了虧他也不會埋怨和計較。「交朋友、養小孩、傳福音」是他始終如一的人生使命。他對人對事的價值觀,都是從神而非從人的標準和計算而來,所以在他的眼中每個人都是「好的」。原來能夠去愛,必須先從我們牢固的價值觀跳出來。若「可愛」才是被人喜歡的條件,像我這樣一個有缺陷的棄嬰,相信我永遠也不會被選上。

  楊媽媽對我的照顧就更無微不至。由於我的雙腳長短不一,右腳的腳板更近乎沒有弧度,因而無法平放在地面;加上少了雙手,平衡感較差,所以學走路對我來說是十分困難的事。我要學像跳芭蕾舞般踮著腳尖,再將身體貼著牆作依靠,慢慢的踏出一步又一步。因為媽媽知道我容易跌倒,所以常常提醒其他小朋友和我玩耍時要特別小心。也許我先天不足,小時候十分容易生病,常會發高燒,鼻水長流。媽媽為了讓我可以暢順地呼吸,甚至試過用口幫我吸啜鼻涕。即使現在我已為人母,說實在的我也做不到。若說母愛是偉大的,那麼她在我這個收養的孩子身上所作的,更是超越了一般的母愛。

為何不是恩典?

  其實爸爸媽媽對育幼院的每個孩子都視如己出、愛護有加,而且從小就告訴我們愛是從神而來,教導我們要為著天父所賜的感恩,並且要懂得與人分享。這個教導深藏在我的心裡,也成了我人生的座右銘。不過,雖然知道天父愛我,但當我漸漸懂性,看到自己和其他人有不同,我是多麼渴望天父能夠賜我雙手。記得那次我問媽媽我的雙手會否有一天長出來,媽媽沒有回答會或不會,她卻抱著我祈禱,並對我說天父雖然沒有給我雙手,但祂卻給了最愛我的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姊姊來照顧我。當我真的做不到或沒辦法時,他們都會幫助我。若遇上人也解決不了的事情,禱告祈求天父,祂必會給我出路。

  回想楊爸爸當年給我取名「恩典」實在很有意思呢!也許有人會說,生來沒有手,又有殘缺,有甚麼恩典可言?記得爸爸是這樣解釋的:「就是因為沒有手,很多事情不用自己做,別人都會幫助你,為何不是恩典?」他不是說我不用為我的人生奮鬥,只是他深信天父明白我行的路會比其他人更崎嶇,所以必會派更多天使來幫助我。如今回望走過的歲月,我更親身體會了生命中所經歷的都是多而又多的恩典。其實,由第一天被接到育幼院已是奇異恩典的開始。

沒有手卻還有腳

  爸爸說得一點也沒錯,我不能因為有缺陷就逃避人生。但我的確需要比別人付出更大的努力,而且要克服很多心理障礙。認識我的人看見我竟然能夠以腳代手來處理大部分的日常起居,包括化妝、穿襪子,甚至把腳放在枱上拿起餐具用餐,他們都說我很棒。其實這些都是小時候十分艱辛地鍛煉出來的,而且要多謝已故的蔣經國總統。聽爸爸說,原來蔣爺爺還在當行政院長時已巡視過育幼院,並且幫忙修葺唯一可以通往育幼院的吊橋。而他第三次到訪育幼院那年,我剛好三歲。記得慈祥的蔣爺爺由媽媽懷中抱起我時,我竟然炫耀著我的特徵,對他說我沒有雙手。蔣爺爺卻對我說:「雖然沒有手,但你還有腳,一樣可以做很多事。 」這幾句話從此改變了我對腳的看法。

  我開始學習用腳吃飯、洗臉、刷牙,甚至寫字,並透過彈鋼琴來訓練腳趾的力度和靈活性。聽來已經不容易,實際上也真的不容易,需要不斷的練習,不怕困難,失敗了再試又再試,直至可以做到為止。從小到大,別人簡單就能學會的生活瑣事,我卻要花上更多時間和心思才能完成。不過,艱辛的學習卻把我的毅力和意志也磨練出來,更培養了我的耐性和專注力。

  不過由於長期使用左腳,引致下脊椎嚴重側彎,右腳也開始萎縮,幾乎無法直立。就在十三歲那年,我在蔣爺爺的幫助下,去了台北的醫院作脊椎矯正手術。這是人生中經歷最大最難的一次手術。醫生需要先在我的額頭及後腦鑽四個洞,以鐵箍固定,再於左右膝蓋各打兩個洞,以鋼釘穿過固定膝蓋骨,然後每隻腳上面吊著30磅重的沙包作牽引。整整的一個月,我就這樣忍受著身體的折騰,不論是酸、痛、麻、癢的感覺,我都無可奈何,一來全身不能動,二來我根本沒有手,即使流汗也無法擦拭。

  手術前後共住了兩個月醫院,媽媽身在六龜,又要照顧其他孩子,當然不能經常來陪伴我。心裡不禁泛起了莫名的孤單感,並想起自己的親人,到底他們是否知道親生女兒受了很多苦?他們為何不能在身旁給我一點支持?這個體會讓我明白人在病患之中是多麼需要有人關心、安慰和鼓勵。天父真的愛我,祂安排了一位基督徒心理醫師來開解我,並鼓勵我不要注視生命中的失去與遺憾,卻要定睛天父在我身上所作的美意。沒錯,基督徒就是要從苦難中學習轉化,否則我們永遠都只會看到不幸的一面,卻看不到苦難背後的祝福。

人生第一個畫展

  育幼院的孩子們長大後都會自力更生,或到工廠工作,或在公司上班。那麼以我的條件又可以做甚麼呢?當認真考慮自己未來的人生路,想起兒時為了訓練腳的力量,十分用心學寫書法,加上從小就愛塗鴉,爸媽見我對繪畫有興趣,便鼓勵我學畫。他們對每個孩子總是鼓勵、鼓勵再鼓勵。從第一天起我就知道爸媽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於美好的動機,所以我努力嘗試作畫,而六龜山地的風景正好為我提供了美麗的題材。

  不過爸媽和我也知道,要畫藝精湛一點還得拜師學藝。十八歲那年,我不但終於離開六龜山,更是離開高雄,隻身去到台北。自小在鄉下長大的我,來到一個陌生的大城市,實在感到徬徨。尤其是台北的車很多,每次過馬路都是極大的挑戰。由於我怕跌倒,只能慢慢的過。但每次過到一半,綠燈已變了紅燈,我便唯有站在馬路中央,看著來往的車輛穿梭,耳邊盡是車子呼嘯而過的聲音。心裡默默禱告,希望最終能安全行到對面。其實能有這勇氣到台北去學畫和生活,也是因著爸媽對我的鼓勵,及我對自己的承諾,就是要畫一朵牡丹送給爸爸。孩子們有夢,也得有父母的支持,如此大的動力就可以勝過恐懼。

  還記得學畫的第一個考驗就是要按老師家的門鈴。適合一般人常規的高度,對我來說已是太高,我唯有用嘴咬著筆,好不容易地終於按到門鈴。老師和同學們都很友善,沒有令我感到絲毫壓力,只是當看到老師用右手作畫,而我卻只能用左腳,心裡明白必定要比別人更用心、更努力,才能以腳代手,畫出有一樣水準的畫作。年多後我竟然有機會開人生第一個畫展,實在高興不已,只是沒有人買我的畫,直到最後一天終於賣出了一幅,真的鼓舞!後來才知道真正的買主是楊爸爸,因他不想我放棄,所以偷偷找人買我的畫。他的用心良苦又豈只這一次?當年動大手術還在醫院時,某一天,口足畫藝協會的會長前來探望並鼓勵我作畫,原來也是爸爸的悉心安排。

  沒有楊爸爸和楊媽媽,就不會有今天的恩典。雖然現在我已有自己的家庭和兒女,但都常常掛念六龜這個家,並會將義賣畫作和出版而得的版稅捐給育幼院,讓他們繼續有經費照顧和培育像我一樣失去父母的小孩。楊爸爸幾年前在睡夢中安息主懷,享壽104歲。他的第二個兒子放下多年在美國牧養教會的事奉,回到六龜山繼承父親的心願,延續愛的服侍,實在是一幅多麼美麗的圖畫。

那雙看不見的手

  我像其他女孩子一樣,都期待能夠戀愛和結婚。我曾經有過相戀的對象,但可惜往往都是過不了對方父母那一關,因為娶媳婦總希望她能打理家庭、照顧孩子,這個考慮我也十分理解。就在2000年透過一個誤會的電話,我和丈夫相識,後來彼此相愛,最後他決定要帶我去見他的父母。為了表示我倆的決心,我還主動提出在他的家住一個星期,好證明我可以照顧自己。終於我們都在雙方家人的祝福聲中共諧連理。兩個人,一雙手,共建幸福的家,在神實在沒有難成的事。

  記得我初為人母,看著幼小的生命,想念到一些重症的嬰兒,沒人哺乳。我決定捐出乳汁,並得到其他愛心媽媽的響應,一起幫助有需要的孩子們,體驗施比受更為有福。由出生開始我便得到別人的幫助,所以更明白能夠與人分享其實是一種福氣。感謝天父讓我體會單用畫筆也不足以繪出生命的美好,我要更用心去體會生命的價值,又與人分享生命的美好,讓更多人熱愛生命、珍惜生命。曾有不少買我畫的人,說我的畫帶有生命力,這不僅是對我很大的鼓勵,更給我很好的提醒。

  曾有人問我,現在的楊恩典滿有幸福,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苦盡甘來。很多人仍然在不幸和痛苦中掙扎,真的能有出路嗎?說實在的,我倒也不認為有人會用被遺棄和沒有雙手,來換取更大的祝福。但我實在感恩,因為雖然我沒有雙手,天父卻用了祂那雙我看不見的手在我身上作了美事。這雙手撫慰了我的心靈、扶持我行過人生不同的階段。天父十分願意用祂慈愛的雙手擁抱每個兒女,只要我們願意由祂領路,祂豐盛的慈愛與恩典都必與我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