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 」韓愈《師說》
意思是指老師的工作是傳達真理,指導課業或教授專業,並解答人生的各種疑難。我既為人師,亦經常得到良師的教導,若今天我辦學能稱得上有點成效,這個就是我的秘訣!
第一位啟蒙老師
我常說,父母是我們人生第一位啟蒙老師,孩子的一切都來自家庭和學校,對他們往後的人生有長遠和關鍵的影響。孩子要是遇上怪獸家長,就是生命中的一場噩夢,那看來我必須為自己擁有像天使般的父母而一再感恩!
我的媽媽為人開朗幽默,喜歡開玩笑。對家人照顧周到,家居時刻都打理得有條不紊,勤快而不失生活趣味,每天早上忙完家務,她便為自己沏茶,偷閒片刻,自得其樂。但我最佩服的,是她常常以正面的態度去面對問題。爸爸的個性樂觀合群,見義勇為,熱愛大自然,經常帶著一家人流連山野,記得當年的行山徑設施簡陋,他曾為山友開闢一片休憇地,自嘲為「傻人樂園」。我的個性活躍好動,肯定是遺傳自爸爸,他給我們兄妹倆的不是財富,而是無盡的愛和支持!哥哥天賦一雙魔幻巧手,家中的玩具十之八九是他的手作,包括手摺而能載人的報紙小船、手寫絕版「大富翁」遊戲、還有整套世界盃球賽紙牌、甚至是電視機和手繪動畫等等都一應俱全,在半個世紀前的香港,要造就這樣一個「DIY達人」,父母必須充滿創意和無限包容。
天下父母心!教育永遠是家長最關注的項目,手上一張老舊黑白照片,訴說的不止是回憶,也是印證。照片中的我仍在襁褓,天真傻氣地被媽媽擁在懷中,站在旁邊的是哥哥,拍照的地點在何文田一處小山丘,媽媽特意帶我來看她心儀的學校——協恩中學附屬小學,希望我將來可以入讀。協恩在我升小三那一年開辦下午校,媽媽便不辭勞苦去輪候申請,幾經奔波,終於有志竟成,協恩成了我第一個夢工場。
教育的老師
記得當年學校有些老師非常嚴厲,自覺擁有無上權威,容不下孩子有任何錯失,率直調皮的我,學習初期難免飽受挫折,幸得媽媽正面分析開解,給我鼓勵支持,輕舟才能走出萬重山。及至高小及中學階段,感激老師們的悉心教導和愛心啟發,我不但可以充分享受學習生活,同時愛上了籃球運動和戲劇演出。這一體一藝,助我發洩過剩精力之餘,也不經意地培養了合群、創意和自信,學業自然水到渠成,相得益彰;而戲劇更蘊藏著我日後投身教育的契機!
升上中六,我的戲劇夢繼續燃燒,幾乎沈迷至廢寢忘餐的地步。一年將盡,才驚覺預科課程已過了大半,而大學入學試卻沒有半點把握;就在此時,得知羅富國教育學院的劇社堪稱學界翹楚,便毅然放棄預科,進入學院。實際上,當時一心只為參加劇社,絕非懷著甚麼崇高理想!能認定教學這使命,醒覺到課堂是我安心立命、一展抱負的平台,要由學院首次教學實習說起:置身課堂,我才恍然大悟,教學本身就是一門表演藝術,加上每節課都是個生命互動的奇異旅程,帶來的樂趣和滿足,雖則類同戲劇,而更勝於戲劇。當時導師給我的評語大意是:「外表平平無奇,教學卻讓人印象深刻,課堂活力充沛,趣味盎然。」雖是短短幾句話,卻如神仙棒施出魔法,給予我十足的信心和自我肯定。第二年,我在兩間男子中學實習,表現同樣有聲有色,如魚得水,我很快就確定自己對教導男孩有特別的能耐,立志將來要在男子中學任教。因此當我畢業時,滿腔熱情朝著這既定目標去申請教席,但無奈竟然處處碰壁。衝動好勝的我,並不曉得上帝早已規劃了我的人生。
成為別人的老師
直到新學年逼近,只有聖羅撒書院回覆,提供一個小學部的教席,由於當時中學部沒有空缺,校方請我邊教邊等,唯有慌忙答允;與此同時,沒想到以前的教院導師推薦我,每周有三晚在政府開辦的夜中學任教。那些年,幸好小學仍未是全日制,而中學也不是強制教育。這樣日教夜教,不知不覺,十二年飛快逝去,教學給我無比豐富的經歷,珍貴的師生情誼,還有言詞難以道盡的快樂。只是我仍未放下教育男孩的夢想,像有朵小火苗在心底幽幽地燃燒。說也奇怪,多年來,中學部竟然沒有一個空缺!這階段感到需要稍停下來,補充一點養分和動力,再往前走,於是萌生進修的念頭,決定重返校園。完成兩年在港及英國的進修,仍留在聖羅撒書院教學,至接任協恩中學附屬小學校長為止。屈指一算,連同進修的日子,我在聖羅撒書院度過了整整十九年,愉快而滿足。
回想剛回港之時,發生過一段小插曲:當時我的母校協恩中學招聘老師,主動向我招手,面試時除了校長,連我往日的副校長和級任老師也在場,感到她們對我全然信任,認為我是個稱職的老師,只是經過仔細考慮,我終於婉拒了這個渴望多年的教席。我的中學母校歷史悠久,校政已上軌道,並已建立了鏗鏘的校譽和牢固的傳統文化;他們對老師的期望,不是甚麼創新思維或是具突破性的教育理念,而是循規蹈矩的緊守各自的崗位。若我當時受聘,極可能在母校平平穩穩,教至退休。那次面試,不但更加認識自己,更讓我重新認真檢視自己的教學理念:我隱約意識到,教育不單是考慮男校女校,或是中學小學,而是有更高更大的理想,只是我心中還沒有十分具體的藍圖,但上帝當然比我更認識我,自有祂的計劃和時間表。
過了五年,接到同一個電話,協恩中學校長再度約見我,不過這一次是希望我能繼任小學部的校長。想不到五年前的一次面試,我給她留下深刻印象;這一次她讓我暢所欲言,畢竟連同個人在小學的時光,我已經在小學生活了四分一個世紀了。最後,我們共談了三個小時,有可能是個面試紀錄!
就這樣,我重返協恩。頭一個月,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當年那位我在學時的校務處職員黃姑娘還在,校舍、規矩、以至行政方式,到教學方案,一切都有板有眼,按部就班,今年跟去年沒兩樣,去年跟前年同一樣……,其實我最不能接受的,是老師過度嚴謹,對學生不太信任,以致事事必管,看似防微杜漸;但越是負面,花在管理的心力也越大。我就從建立師生互信的文化上著手,希望重塑師生關係,最終達至雙贏局面。感恩上帝不但給我求變的心,也賜下改變的機遇!由於校舍不敷應用,需要遷校重建;歷時三年,客觀環境既已翻天覆地,其他改革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當學校仍未遷回原址,身邊的良師益友,彷彿已早著先機,其中印象最深刻的要數蘇恩立校長,一次飯局中,她直截了當的向我挑戰:「要是你的教育理念那麼堅定,應該都能在任何一間學校實踐出來,離開你的安舒區吧!」言猶在耳,她在同年八月便因癌症離世了,但這幾句話,我至今隻字不漏,銘記心中。當學校回歸原址,一切剛剛塵埃落定,又再度聽到好些教育界朋友鼓勵我離去的聲音。當開始認真考慮的時候,便收到教育局邀請我借調工作一年的消息。我記得提請校方批示的那天,我的上司這樣回應:「一切要聽憑主教定奪!」那天晚上回家,我仔細思量,人的前路不是全由上帝決定嗎?祂會否另有安排……?就正正在這一瞬間,忽然聽到丈夫說英華小學在招聘校長!消息聽起來很不真實,因為我沒有看過廣告,也壓根兒不知道英華是有小學的;但思緒從此再難平復,心底那團火霎時間已被挑旺起來。
真正的老師
我做事衝勁十足,但不是憑衝動作決定的!在重要關頭,最想得到屬靈前輩的意見,我趕快致電李清詞牧師,她曾是中華基督教會香港區會副總幹事。可是她的即時反應,完全是意料之外:「勸你不要去,這校一團糟!」牧師給我稍作解釋:事緣在幾年前,政府在深水埗撥地建校,英華書院的一眾校友,趁機為停辦了四十年的小學冠名復校,新校舍2003年落成之時,只有校名,沒有學生。中華基督教會作為辦學團體,又正要處理一批縮班學校的老師和學生,便索性把他們全部安置到新校去,所以一開始,學校就瀰漫一種散漫和各自為政的任意氛圍。
我是屬於那種不試過就不甘心、不闖過就絕不放棄的人。李牧師當然了解,因此她接著提醒我,要逆轉情況,必須謹記上帝的分量是「九十九」,我只是「一」。意思是:沒有上帝動工,就不可能有成效。李牧師又跟我詳細分享了她寶貴的個人經歷,讓我借鏡。想當年,她本身是英華女校的畢業生,後來回母校執教,在人生最高峰的時間,被任命為副校長,以為就此工作至退休。但上帝另有心意,透過倫敦傳道會,呼召她到第三世界,服事有需要的人。至今回望,仍覺無限感恩,肯定那是人生一個重要的轉捩點。她祝福我的前路,叮囑我凡事要依靠上帝的恩典。
由接手學校開始,方才明白何謂「一團糟」,接近三十年的教學生涯,未曾耳聞目睹過如此師不成師、生不成生的學校,我總算是大開眼界了!除了兩級插班生,其餘學生主要是來自基層的家庭,每天逃學打架是等閒事,學校平均隔月召喚一次救護車;家長只顧為口奔馳,盡量跟學校保持距離;老師大部分表現欠佳、教學散漫、忽略學生、不改作業、經常遲到等等,部分也涉及操守問題。那段日子,教育局正雷厲風行,規定英文老師要限時通過基準試,而這批老師一概置若罔聞,我行我素,我可以預期在三年後,學校將不會有合資格的老師!
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學校成敗的關鍵盡在老師,整頓或重組老師團隊已是逼在眉睫,但改變一個人是何其艱巨,遑論整個團隊?況且若要解僱教職員,權限根本不在校長!雖則寸步難行,我已認定上帝是「九十九」,我只是「一」。這段日子,聖經是我最重要的指引和安慰。不到兩年,一個全新的團隊已取代了原有的,並再慢慢重建新的教師文化,經過探討磨合,推出一套特別適合男孩子學習的模式,當中的過程,又是另一個系列的恩典故事。我要見證上帝在作工,祂不是「九十九」,是「一百二十」!是祂教軟弱的我剛強,使英華從無助變為鼓舞。
從2004年開始擔任英華小學校長至今,到我打算明年退休,很多人稱我是幸運兒,從一所名女校到另一所名男校,但很少人知道英華小學曾經滄海,有過一段波濤洶湧的歷史,也不知道全是上帝的恩手領我們得勝。我的個性是永遠向前,永不停步,遇挫折披荊斬棘,逢挑戰迎難而上;縱然這樣,並不能保證選擇正確,或是成功在望。生命旅途需要解惑的老師,更需要上帝和祂的話語在心中導航,作出抉擇,走出迷茫。還記得當日在校長申請信中,我在諮詢人一欄上填上「上帝」,祂果然「不負所託」,是人類的終極老師,這就是我的經驗和秘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