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我開始踏上了流行音樂的道路。在香港演藝學院畢業後,我開始創作流行曲,作曲、填詞,填滿了我的日與夜。對於一位寂寂無名的音樂人,在最初兩年,縱然有很多創作靈感、作品也不少,卻是難以得到賞識,更不要說被歌手選唱自己的作品。
經過了兩年的努力與堅持,到了2002年,樂壇終於有我的作品,我的名字也與不少歌手連上了關係。在2003年,陳奕迅的《歲月如歌》不但每天在電台和電視機播出, 2014年張智霖更翻唱此歌而獲金曲獎。我也從2003年由幕後走到幕前來。除了作曲、填詞之外,也成為了創作歌手,出版專輯。流行歌以外,我也有參與詩歌的創作和音樂劇的演出。
2000年前,我從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十四年。
開始探索自己的世界
昔日的大埔是偏遠貧窮的漁村,並不是今日的新市鎮。我父母是漁民,但因為漁業萎縮,我出生之後,爸媽已決定另覓地盆或清潔工作,養活我們六兄弟姊妹。一如大部份的漁民,我們一家「上岸」後,得到政府分配的屋邨居住,四位家姐、哥哥和我就在附近的學校讀書。
離開漁村,不再揀蝦揀魚,放學後,我們就會在家裡幫忙排列零件的手作以幫補家計。生活雖然艱難,但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卻是歡欣多於愁苦。一個為了生活而忙碌的家庭,基本上沒甚麼消閒活動,孩子們也不要說有甚麼興趣發展。但小小的家卻有如一個音樂廳,不時播放著爸媽喜歡的粵曲;兄姊們喜歡的流行曲,還有姊姊從教會帶回來的詩歌,這就成了我們的課餘節目。
對於不同風格和韻律的歌曲,我都不抗拒的,除了是因為家庭的供應有限外,更因為讀書是我感到吃力的事情。自知不是讀書的材料,而且性格被動,除了美勞、音樂、體育科之外,其他主要科目(中英數)的成績都不理想,加上害羞、自卑的性格,在家裡聽歌就是最能感到安全和舒服的地方。
小學三年級那一年,我隨著姊姊上教會,很快教會就成了另一個家,唱詩歌、讀聖經、主日學,我成長的空間拓大了不少。但不知是否有漁民基因,年紀小小就覺得要「睇天做人」,爸媽的態度也是順應生活,不強求,沒有知識改變命運的觀念。因此對我的學業成績既沒有太大要求,我也不像現今的小朋友忙於各類課餘活動,生活就是每天重複的上學和休息。但少年人的生命,卻不斷的在躍動。
升中之後,感覺是很大的轉變。離開了熟悉的學校和同學,獨個兒升上一所陌生的學校,雖然每逢週末都可以在教會與朋友相聚,但因為學校不同了,大家的話題愈來愈少。少年人開始探索自己的世界,對已經熟悉的教會反而開始疏離。上教會的次數漸漸愈來愈少,最後,甚至決定離開了這個自己曾經感到安全和可愛的地方。
第一次把手指按在琴鍵上
離開教會或許是我第一次「作出決定」的表現,只是到我成長了,才知道那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更沒有想到神會用祂奇特的方法,讓我回轉。有一天,家裡的「音樂廳」多了一座鋼琴,那本來是希望在教會擔任司琴的姊姊買來練習的,怎知卻成為我踏上音樂路的起步器。
那是我讀中二的一年,當我第一次把手指按在琴鍵上,感覺就像遇上至愛一樣。自那天開始,生活顯得充實和精彩,每次覆琴和考琴試不但不是壓力,更是推動力,推動我努力練習。如果要比喻那種感覺,可能就像玩電子遊戲的感覺,享受進級帶來的興奮。分別是玩電腦遊戲,進步了也不會增進社會對自己的認受性;但學業和音樂除了自己滿足之外,別人也欣賞。
練琴時,我就像進入自己的世界裡。加上家人都愛聽歌,爸媽見我的表現一天一天的進步,也就保持他們一貫的做人態度,順應我的情況,允許我繼續努力,只做我的忠實聽眾。音樂帶引我這個缺乏自信、內向、怕事的人走出自己的安舒區,不但在學校的早會伴奏,也參加校內和校外的音樂比賽。當時公開演奏的壓力,幫助我克服恐懼,為了音樂,我有無比的勇氣願意面對這些挑戰。
彈琴的成績更補償了我讀書的挫敗感,一技之長,讓我建立自信。所以在老師的悉心教導和自己對彈琴的熱情下,只用了三年時間,我就考獲了八級鋼琴證書。
人生中最挫敗的日子
考獲八級鋼琴證書並不能取代學業的成績,中學會考不理想,又不想重讀中五,心想就此「畢業」算了。但家人及朋友都建議我至少也得完成預科課程,我便聽從他們的意見,晚上修讀中六,日間則在補習社當兼職。只是朋友認為既然我有八級鋼琴的證書,何不試試報讀演藝學院。沒想到交了申請表,經過兩次面試,竟然能夠在1996年踏進演藝學院的大門。
幸運的踏入了演藝學院的鍵盤系,但四年的學習生活,卻是經歷人生中最挫敗、艱難、無助的日子,甚至幾乎崩潰。三年考獲鋼琴八級成績,並不算得甚麼。踏進演藝學院接受鋼琴演奏訓練之後,才發現接受演奏訓練除了本身要有音樂天份之外,演出和比賽的實戰經驗也不可少。我只是學了三年鋼琴,很多彈琴技巧還要改善,演出和比賽經驗也相對地少,事實上根本還不到水平。要在一個訓練演奏家的學院接受裝備,不但相距起始點甚遠,也跟不上所要求的進度。每天的上課、練習、演出,挫敗感都會隨之而來。
我對老師給予演奏的教導感到難以掌握,卻知道演奏技巧的重要性,因此每天都會用最少八小時練習,希望達到老師的要求。可是愈是用功、表現卻是愈差。演藝學院給學生有定期演出的機會,讓我們能汲取經驗。但因為我的演奏技巧還未足以把樂曲的神緒完全演繹出來,因此每次在台上演出的感覺就像赤裸般的羞愧,每一次演出前有如在刑場等候行刑,很想逃離。
雖然有些時候,也有人認為我的演出是成功的,但我總會懷疑他們所表示的欣賞;當有人給予一些建設性意見時,我卻會把這些意見無限放大,甚至感到無地自容。我的鋼琴老師對我說,一首樂曲演繹得好與壞,並不單單是把所有音符準確地奏出來。雖然心裡很感激她的安慰和鼓勵,但挫敗感仍然揮之不去。
重拾學習的興趣
在練習上我努力追求完美的演奏,實際上卻已經失去了自信,甚至萌生了想退學的心態。我開始懷疑自己,也後悔選擇了學習音樂這條路。爸媽努力工作,養活了我們六兄弟姊妹,自己努力練琴,三年完成八級考試,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建構了一種人生信念,就是:只要努力就能成功。可是,這信念在演藝學院幾年的學習經驗中打跨了。當時的我認為,演奏和人生一樣,並不是努力就會達到自己的想望。在那段迷惘、喪志的日子,我不斷地問:該如何走下去呢!
終於我選擇了求助,致電在信仰路上曾經帶領我的姊姊,當我一聽到她的聲音,淚水就缺堤而出。一番對話之後,安靜下來,醒覺到在少年時最令自己感到被肯定的,是琴鍵在指間奏出美妙的音樂,而不是一首音符節奏準確的樂曲。但如今緊張自己的表現成了一個自然反應,焦點也只是放在彈琴技巧上,就是這種對演奏錯誤的理解把我推倒。明白過來之後,想起老師的教導,才領略之前聽不入耳,無法明白的指導,心就豁然開朗了。之後,我嘗試去享受學琴和演奏的過程,也能適度接納讚賞和意見。對音樂演繹有了正確的認識,不但重拾學習的興趣,要以音樂來感動每一個人的想法亦慢慢建立起來。
人生就像樂曲
演藝畢業之後,順理成章地以音樂作為工作與發展的踏板。寫流行歌是很有趣的,當靈感來到時,創作就如呼吸那般自然。雖然創作的歌漸漸多了,但在最初的兩年,卻一首歌也沒有被唱片公司選用。但我繼續努力和堅持,終於在第三年有唱片監製選上了我的作品。
從作曲到填詞,幕後到幕前,努力固然十分重要,但我卻多次嚐到不是努力就能成功的經歷。2000年是我流行曲創作路的開始,卻是香港樂壇的退潮時期,唱片的出版和銷售每況愈下。我過去曾經懷疑自己是否選錯科,如今則是懷疑是否入錯行!我的作品會得到賞識嗎?音樂創作可養活自己嗎?何時才可出人頭地?但這樣的際遇也讓我領悟到:成敗得失,不能掌握;有衣有食,就當知足。不知這算不算是第二次開竅呢!
回想起來,人生走到今天,實在不是自己能預計得到的。沒想過自少學習古典音樂的我,會與流行曲創作扯上關係。父母樂天知命的生活態度,令我也學懂了順應環境,即使入讀演藝學院,也是為了要提升自己的音樂造詣,甚至到我創作流行曲,也是單純為了「要以音樂感動人」。
或者有人會問,甚至有時候我也會問自己:「這段人生路,似是由很多的偶然組合而成,遇上鋼琴、進入演藝學院、開始作曲、踏上舞台,到底是我的幸運,還是神的帶領?」最近幾年,常常在婚禮的場合聽到“Canon in D”,這首樂曲最特別的地方是一開始就以大提琴奏出八個低音,並且在全曲中不斷重複地和著小提琴和中提琴所變奏出來的中音和高音部份。有時候我感到自己的人生就像那中音和高音(主旋律)的部份,被人看見的經歷,就像那高音部份,時快、時慢、時起、時落的曲調,像是述說每一段順逆、起跌、精彩與失落、順應與掙扎的經歷。而那和著、承托著、要留心才察覺到的低音主幹部分,卻是我從小學三年級就認識,對我不離不棄的主耶穌,祂陪伴著我走這高低起伏的人生路;讓我生命的音符,在神的承托下,可以更千變萬化和悠揚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