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咇、咇、咇⋯」「呼⋯呼⋯呼⋯」
心跳監察儀器規律的響聲,伴奏著呼吸機顯示屏節奏的起伏,成為這間傳染病深切治療部隔離病格內靜穆中唯一的聲音。眼前這位新冠肺炎的男士正插著呼吸喉,在麻醉藥的作用下安靜地睡著。此刻的我身穿全副保護衣物,戴著密不透風的N95呼吸器和保護面罩,對這位病人展開當天的醫療評估和治療。
八歲那年,家人因沙士離世,是我年幼人生中第一次接觸死亡。過農曆年時明明還是一片喜慶洋洋,誰會料到,由入院檢查、到被傳染、半夜傳來病危的消息、最後離世,前後竟不到一個月。因感染控制措施的緣故,我連到醫院作最後探訪和道別的機會也沒有。那一年,香港經歷著一場世紀疫症,而我稚嫩的生命,也第一次體會著生命的脆弱和渺小。
也許正是生命受過這樣的衝擊,當時我深深受謝婉雯醫生的生命故事感動。她用生命活出了信仰,她的一生雖短暫,卻成為病人的祝福、福音的見證、在死亡中散發基督的亮光。也許是那股被感動的傻勁,讓我立志長大後要投身醫學,不僅想成為一名醫生,更要成為一名見證主的基督徒醫生。
可是年幼的我並不知道,習醫之路一點也不平坦,成長崎嶇的路途也充滿著挫敗和灰心。幾經辛苦終於從醫學院畢業投身公立醫療,快被壓垮的公營醫療卻令我了解到社會破碎的一面。爆滿的病房、短缺的人手、一個個受苦中的病人都在反映著生命的軟弱無力。令人窒息的工作量和步伐,不經不覺逐漸磨滅每位醫者的初心。
但神的亮光從不曾被黑暗掩蓋。祂愛世人,甚至將祂的獨生子賜給世人。耶穌降世,以卑微的樣式來承擔我們的罪孽並施行醫治。患難、困苦、壓迫之處才是祂施恩典的地方。旁人常説人們被醫生醫治,但我認為我作為醫者的生命,卻是因主透過醫院裡的病人、家屬和其他人而得醫治和鼓勵。我還記得那位被認為生存機會渺茫的垂危女士,如何在家屬的不斷祈禱下奇蹟康復;我還記得那位癌症末期、因重肌無力症而不斷呼吸衰竭的年輕女子,如何堅強克服一次又一次的發作,重新自主呼吸並站立起來;我還記得那位家人受重病煎熬的家屬,如何微笑地對我説「醫生辛苦了,願主祝福你」;我還記得那晚黃昏疲憊之時,回頭看見院牧仍留守病房,為那昏迷病人懇切祈禱的美麗背影;最後我還記得主耶穌,在我一次旅行時藉著禱告親自觸摸我內心,並醫治了那些每天目睹生死時不經不覺累積的傷痕。
習醫時我一直渴望畢業後投身其他科目的訓練,完全沒有想過成為一名深切治療科醫生。當天沙士爆發時那位立志成為醫生的小男孩,今天新冠肺炎爆發時已走在抗疫的前線。我望著那位男士,腦中浮現起小時候那位還沒好好道別便離世的家人。驀然回首,心中湧起的不是成就感,也不是緬懷的思念,而是一幕又一幕主恩典帶領的片段,還有那份醫治生命、救急扶危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