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環顧四周,說:「這裡是甚麼地方呀?」
我:「這裡是影樓,今天《關心》來訪問我哋。」
牧羊人一臉意外:「點解唔同我講今天要拍照做訪問㗎?你看我頭髮那麼亂……」趕快用手指梳理頭髮。
我:「唔好意思呀,我幫你撥一撥頭髮先。」
我是一位幼稚園老師,也是布偶表演者,經常帶著我的布偶「好朋友」:聖經裡面的牧羊人、來自美國維珍尼亞州的農夫Farmer Joe、為我兒子創作的Nathan the Superhero和其他的小動物去傳福音,給孩子講聖經故事。我把手掌伸入布偶裡面去控制嘴巴和肢體動作,並能運用腹語,扮演不同角色的聲線,即興地與布偶對話,輕鬆幽默的一問一答經常給孩子逗笑。你看我的嘴巴幾乎不開合,卻又能發出清晰的說話,這就是表演布偶的技巧。
崎嶇的求學路
我生長在一個大家庭,有三個姊姊、兩個哥哥和一個弟弟,我排行第六。父親是個普通的工人,媽媽在家照顧孩子,兼做手工藝來幫補家計。當時我們一家住在九龍城寨,裡面的山寨廠會把部分工序外發給家庭主婦去做。我小時候已經在家裡幫手,最記得有種叫「字牌」的小塑膠版遊戲,年輕一輩大概沒有見過,工作很簡單,只是把字牌按數目字次序排好,做完了一打可以賺到幾毫子。我把一個月下來的工資交給大姊姊管理,由她一直代我儲蓄,直到結婚就全部還給我,我很信任她。由於居住環境複雜,父母一直告誡兒女,行事做人要謹慎,不許行差踏錯,沾染惡習。我們幾個都聽從父母的管教,並以他們為榜樣,學習他們的勤奮、善良和節儉,一家人關係親密和諧。後來城寨清拆,我們搬到牛頭角上邨,家境稍為寬鬆。
小學畢業那一年的暑期,我跟鄰居一位女孩在屋苑大廈偶遇一位神學生,她邀請我們參加教會的暑假活動,我本身讀天主教學校,對聖經不抗拒,於是答應了她。我們返了兩天教會,我覺得讀聖經、唱詩和玩遊戲的感覺很開心,鄰居女孩卻認為很悶不再去了。之後我一直返教會,並認識了一些外國傳教士,跟隨他們學習英文,漸漸學得流利會話。學業方面,金工、木工、繪畫都很在行,可是其他科目實在勉強。我對讀書不是沒興趣,大概是記憶力弱,跟不上程度,所以留級了。我曾經讀過瑪利諾職業中學和聖本德實用中學。家住九龍的我,還曾長途跋涉由佐敦道碼頭乘坐渡輪去中環的生命英文中學。求學路崎嶇,讀到中三時已經十八歲了。以當時清貧的家境,難再負擔學費,於是盤算著不如先找工作,賺錢來應付學費,放工後去讀夜校。剛巧有位教會姊妹快要離開任教的一所英語教會辦的幼稚園,經她引薦順利地獲得該校的外籍校長聘為教學助理。學校裡面有不同國籍的小朋友,天真爛漫的個性與可愛的笑容感染了我,人漸漸變得開朗和樂觀,我越來越投入教學了。在這裡工作了一段日子後,校長對我說:這裡規模細,不如介紹你去一間大機構工作,對你的前途也有幫助。她的慷慨超出了我的預期,不僅讓我讀幼兒教師文憑,兩年後正式考取教師資格後,真的介紹我轉到另一間國際學校工作,一直至今已經幾十年了,仍然熱愛教書。當時我教英文、體育、美勞及聖經科,在我來說,教聖經等於每天跟孩子傳福音。
與布偶結緣 帶著單純的初心去傳教
這段日子我認識了另一位外國傳教士,他懂得操作像Farmer Joe那一類的大型腹語木偶,經常帶著腹語木偶去宣揚福音。我在旁邊細心地看,怎麼能嘴巴不動卻又講出話來呢,感覺非常有趣。有時他和師母在晚間外出查經和參加祈禱會,我就陪伴他們三位年幼的女兒玩耍,變成照顧孩童的保母。後來他們要回去自己的國家,臨行前把這隻腹語木偶送給我,真是如獲至寶。從那時開始,我不停嘗試摸索控制木偶的技巧,嘴巴如何開合,如何細緻又生動地擺動頭部和四肢,試完又試竟然開了竅門。我相信這是神的恩賜,讓我在無師自通下掌握到技巧。然後我開始構思故事,思索如何講出動聽的故事去吸引小朋友。這麽難得而珍貴的腹語木偶後來因為學校裝修而不翼而飛。專業布偶的價錢並不平宜,也不容易買到合心意的,於是我嘗試自己動手造,看來似模似樣。我把他們命名為Grey Monster(小灰怪)和Chocolate Monster(朱古力大怪獸),意念來自芝麻街的Cookie Monster。
每一天回學校,我的布偶朋友當然隨行,只要哪一天不帶著他們,學生就會追問他們為何今天不來?我會開玩笑回應:布偶今天放假!我本身的性格喜愛娛人娛己,教書風格傾向活潑生動,小孩子來上我的課,特別雀躍。因為工作關係,我有時會去外國的國際幼兒教育研討會,並趁機會參加不同類型的人偶工作坊,亦會參加創意事工(creative ministry)會議,學習他人的長處和技巧。後來越來越多人知道我會表演布偶,便邀請我去世界各地做布偶短宣及布偶培訓。我記得有一次去到印度一處偏遠的鄉村,當地人在山腳搭建小舞台,我站在上面用布偶講聖經故事,旁邊有人翻譯。許多人從不同的地方來到,放眼望去全部是密密麻麻的人頭,足有三、四萬人坐滿山頭。其實距離那麼遠,他們根本看不清楚我或布偶,卻那樣安靜地聽故事,令我非常感動。我也曾到訪南非某處惡名昭彰、被貧窮與毒品包圍的地區,但我一點也不害怕,小時在城寨生活已經練就天不怕地不怕的膽量,而且那些幫派知道我們來傳教,都尊重我們。感恩神帶領我去到不同的國家,在非洲、南非、美國、印度、台灣、新加坡、柬埔寨等等留下足印,遇到許多不同風俗的人,儘管文化各異,然而愛主之心都是相同的,跟他們的相知相遇,真正體會到主內一家的意義。
家庭遭逢巨變 人生跌落谷底
兒子六歲那年遇上一場悲劇,導致永久性嚴重傷殘。當時我太太接兒子放學,一路拖著好動的他,在兩輛停泊在路邊的車之間穿過,因為車與車之間僅有咫呎空隙,所以太太讓兒子先過。霎那間私家車在毫無預警之下倒車,小小人兒頓時被夾在兩車之間。太太嚇得驚慌失措,猛力拍打車門,司機才醒覺意外,當刻驚動了許多人在圍觀。我在不遠處跟三歲的女兒正等候著妻兒,忽見人聲喧嘩,心感不妥,立即上前察看,驚見兒子倒在血泊中,鼻、口都在流血,因無法順暢呼吸而導致腦部缺氧。危急過程中,醫護雖已盡力搶救,可是回天乏術,最終變成腦癱,從此失去視力,影響語言和智力發展,身體四肢控制困難。試問一個六歲的孩子如何承受身心的劇痛呢?手術完畢,眼睛張開,他只見到光影移動,從此世界莫名地剩下黑白灰。我們夫妻兩人實在悲憤不已,本來循公訴程序去討回公義,肇事司機卻把責任推在太太身上。官司纏繞數年,使人身心俱疲。雖然得以伸冤,但太太的身體已經拖垮了。往後幾年我只能疲於奔命去照顧太太和兒子,種種磨難亦沉重地打擊了女兒的心靈,可是我沒有間斷地懇求神聽我的祈禱。
低谷中見曙光 捉住父的手
兒子說話很慢,聽他說話要非常留心和有耐性。我一直以天父的愛去教導他。有時我問他媽媽在哪裡,他逐字吐出:「媽-媽-在-天-父-那-裡。」我又問,你將來離開世界會怎樣,他答:「返-天-家。」雖然腦部受創,但他對救恩很清晰。他喜歡聽聖詩和聖經故事,而且掌握中英語文。在旁人眼中好像是沒有作為的身軀,我卻覺得他用另一種生命特質去回應神。有時他會問何時會痊癒,「我-想-睇-到-嘢。」我說你求神醫治你吧,他回應一聲「啊」。為了刺激雙目對光暗的反應,我用上不同的方法去訓練他的反應和觸感。我把手放在他前面,說:「捉住爸爸的手啦。」,他慢慢地捉住我。我又把手放在另一位置,他又緩緩地移動去抓住我的手。
他的信心是不論神是否醫治,都不會離開神。當然他也有埋怨的時候,我明白這是人之常情,所以一點也不介意,反而會為著他像個正常人一樣有情緒,不開心時會投訴、不滿意時會反叛等等的自然情感而安慰和感恩。
病患中見主恩
官司處理完畢,惡耗再度傳來,太太確診結腸癌。我們一直努力面對,可是病情反覆,延至末期,嘗遍中西醫診療方案,皆無起色。我工作機構的老闆(校監)建議去美國找尋一線希望。為免我們擔心,她善心地給予經濟及精神上極大支援,又聯絡了紐約一位頂尖的醫生去處理手術,可是我們回到香港,癌病又再復發,太太痛苦非常。我祈求神讓她早點脫離痛苦,心底裡越愛一個人越不想無能為力地看著她受苦。她由患病至彌留之際,對上帝半點埋怨也沒有。我握著她的手,感到漸漸變冷的體温,看著她安詳地離開,讓我很安慰,我知道是耶穌接了她回天家,對我而言也是一種釋放。
回想起當時懷著徬徨抵達美國,人生路不熟,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捱過這段日子。感恩有很多教會的弟兄姊妹熱心地支援,有些人更是素未謀面,從朋友口中得知我們的需要,便從美、加專程前來協助,這些完全是出於神的愛,無條件地來照顧我們,因此我跟他們建立了親密的關係,至今每一年假期都會去美國不同州份及教會做見證、傳福音,做布偶培訓等福音事工。
等待浪子回頭
由意外發生、訴訟到太太病逝,整整十年時間,我們的家罩著憂傷,對女兒的成長埋下深深的傷害。她三歲的時候本來是個開心果,經常跟哥哥一起玩,但自從悲劇發生,整個人都變了。也許我把心力放在兒子身上,令她感覺孤單。就在太太的安息禮拜完成後,我倆坐在房間,她非常憤怒地哭罵自己沒有了媽媽,也沒有快樂的家庭,神也沒有醫治媽媽和哥哥,我唯有讓她發洩情緒。幾年後她決定離開香港,到美國唸書,以後不打算再回來這片傷心地,甚至有幾年時間很少跟我聯絡。大學畢業之後留在美國生活,身邊交往的朋友幾乎沒有基督徒,而且成長的經歷令她放棄信仰。有幾次我去美國傳福音,她都不願意見我。直到有一次我說:「我來找你好嗎?只要見一天就夠了。」她漸漸軟化,終於肯見我,後來更回來香港探我,最近那次竟願意跟多年不見的親朋及校監吃飯。我很感動,關係得到復和,我很相信是祈禱的力量。我提醒自己時常要懷著無限的忍耐和常存感恩的心,聖經裡面有個浪子回頭的故事,我女兒若是「浪子」,我就是等待浪子回家的父親。我在她面前學習忍耐、寬恕和盼望。我看到女兒在心態上的改變,確信神從沒有放棄她,我又怎能不去等待她回轉到父那裡呢?我希望她明白,媽媽不在了,爸爸和哥哥的愛還在,因此我鼓勵她用語音短訊問候哥哥,兄妹情永遠常存,父親對女兒的愛也是恆久不變。人生路很複雜,福音仍然是我們的答案。我對上帝的許諾就是:「至於我和我家,我們必定事奉耶和華。」(約書亞記2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