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自我的創作時光
我自細喜歡畫畫,爸爸做印刷廠,經常帶一大疊紙張回家讓我隨意去畫。媽說我很容易湊,一支筆、一疊紙就會讓我安靜下來。幼年時候經常跟五個表姐一起玩,她們喜歡畫女孩子,甚麼長頭髮、閃亮大眼睛、高跟鞋我也跟著畫,我以為畫畫就是這麼一回事,也算是啟蒙吧。
在我成長的年代,生活算不上富裕,不似現在的父母懂得培養子女興趣。直到小學四年班,母親幫我報名參加社區會堂的畫班。人生第一次學畫畫,是那種很典型的水果、花盆靜態水彩畫,老師預先畫了一張給學生臨模,「因為大家都唔識畫,你們抄我呢張啦。」我很討厭這個「抄」字,也不喜歡那張畫憂鬱的藍色調子,於是按自己的想法,把眼前水果的鮮艷顏色畫出來。可是老師不欣賞,堅持要我臨模,那刻我只是個面對強權壓力的小朋友,不得不去跟從,心裡實在不暢快,甫出課室便把畫紙丟去垃圾桶,回家後把未完成的意念繼續畫出來。媽媽問我上課的情況,我說下次不去了,她說已經付了一個月學費你怎能不學,我拗不過她,唯有假裝上課,實情溜了出去玩。
我對藝術創作充滿熱情,其他主科成績比較一般,不過我知道遊戲規則,無論多麼不願意,都要勉為其難去完成。年紀還小,我已經知道要妥協,在成年人眼中藝術不是主流,對我卻是滿足和快樂的泉源。
我覺得自己是個懂得找尋開心的人。我有三盒樂高模型,可以砌出城堡、車和飛機,但我發現更好玩的方法就是把所有膠粒混在一起,自己想到甚麼新點子,就自由發揮。我覺得這種模型的設計本來就有很多可能性,正如我的人生態度,我相信每個人都有其獨特性和創造性,有想像不到的潛能等待發掘,我也是這樣教學生的。
家庭驟變 隱藏情緒
十三歲那年,父母決定分開了。我記得媽媽挽著行李離開家門那刻,我知道無論做甚麼她都不會回心轉意。妹妹哭得厲害,我卻變得冷靜,像個大人般,決斷地說「不要哭,阿哥養你。」其實一個十三歲男孩怎麼能養八歲女孩,可是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這份承擔和愛是非常嚴肅的;我愛我的家庭,承諾照顧妹妹,至今從來沒變。
在我眼中父親是弱者,個性沉默,連吵架也是默然以對;我媽性格急進,難以忍受冷對待,日子久了,夫婦之間熱情漸退。因此,我覺得做男人一定要有主見,剛強一點,作為一家之主,不能只顧賺錢,還要懂得表達愛和關懷家人。那時候我不喜歡留在家,放學後四處流連,覺得父母都不理解我的感受。我是個感情豐富的人,媽卻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當我不快樂只能躲在洗手間去哭,漸漸地我不再在人面前哭,連笑容也少,只有在學校跟同學一起玩,才能回復本色,開懷大笑,放鬆心情。直到信耶穌之後才發現,愛是要表達出來的,有神跟我一起快樂,我不用趁洗澡時候哭了。
初信耶穌 熱情澎湃
耶穌吸引我,是因為我見到祂的見證人。我以前讀設計,下課後經常有很多紙屑、布碎、發泡膠等東西留在地上。我有個很特別的同學,我當時用「愚蠢、 蝕底」去形容,因為他竟然會把桌面、地下打掃乾淨才放學。我對他說這些留給清潔工好了,他回答「阿姐」已經有很多工作,這些額外的不應添加給她。我本來只是「翹埋對手」,不過他做事太慢了,我按捺不住就落手幫忙。我察覺信耶穌的人,不介意世俗眼光,堅持信念;不羞怯,不求顯耀,出自真心良善,這種特質令我覺得很吸引。
我信耶穌之後參加教會的栽培課程,短短十節課堂未完,我已經急不及待想要洗禮,怎知教會要求我上一個月洗禮班,再等候洗禮的日子。我這個人只要對某事著迷,就會表現得熱情澎湃。為了更認識信仰,我周一至周日都參加不同的研經課程,等到第二年就洗禮。 第三年我參加了一個專為栽培準大學生將來做事奉的「青少年訓練計劃」。我是唯一一個已經在職,為了參加訓練我辭去工作,一個月三十日朝九晚六跟隨教會的導師和牧師學習。
我媽為此事抱怨了十年,覺得我辭去高薪的設計師工作真的瘋了。我可不是這樣想,當時心裡的一團火越燒越旺,甚至預備委身。唯獨一件事,我最不喜歡讀書,一想到讀神學就像肩膀有千斤重擔。我跟神拉鋸了三年,「事奉你但不讀神學可以嗎?」神說不可能。直到99年去台灣短宣,我在崇拜過程清楚感受到神在呼召,感動得淚如泉湧。我再次祈禱問神,神的聲音說出兩個字「裝備」。裝備的背後是告訴我,「 你冇料啊」,傳道而無道,道不在你的心裡。我被說服了,突然間覺悟到要傳道我就要成為一個有道的人,既然如此我決定放下自我,去神學院裝備。2000年我進入建道神學院讀神學,心悅誠服,很感謝神。
另類傳道人
在神學院第三、四年,我返回母會實習,這裡有很多看著我長大的牧者。在這所擁有一百五十年歷史的教會,有很多保守的傳統。牧者對我的外表有很多挑剔,不可以戴膠框眼鏡,要戴金屬框眼鏡;衣服整齊,要穿裇衫西褲加皮帶;穿鞋要穿襪等等,這些我全部遵循,只希望教會接納我。牧師還要求我收斂脾氣,人要穩重,「最好就係旁人感覺不到你的存在」——這句話我咀嚼了很久,意思是要我變成一個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人?但我一直覺得每個人都是獨特的,有自己的特色,這事情有種被卡住的感覺。
在神學院畢業後,我很渴望留在自己的母會事奉,結果教會沒有聘請我,我承認是有點介懷。二十年後回望過去,明白到很多事情不是一廂情願,還要配合各種條件。我在神學院的第二年,已經有心志去服侍一些藝術家羣體,帶他們信耶穌,在他們面前講見證。當我理直氣壯地跟牧師說出自己的想法,牧師難以理解的反應可想而知。很多人說藝術家信耶穌很困難,因為性格很自我,教會又難以接納比較另類的人,特別是以前的年代,例如認為只有壞人才會紋身,潮流短裙熱褲一定不是正經女子,就連染髮都看不慣,諸如此類的目光去判斷一個人。我很明白被拒絕的感受,其實最初我也不習慣改頭換面,所以有種強烈的感覺,很想帶他們認識耶穌和能夠返教會。
明顯地沒有一間教會願意接納我的看法,我知道有些人會用另類眼光來看我,問我是否在學習上出現問題,以致找不到肯聘用我的教會。但我有一份堅持,就算跌跌碰碰也要繼續向前。說得好聽是自信心夠強,換個角度就是非常自我,但我不會計較批評的說話,只要神明白我就夠了。
既然讀了四年神學,又那麼喜歡藝術創作,於是另闢蹊徑自己開畫室做老闆。我教小朋友聖經,用聖經故事去做創作內容,又可以藉此接觸他們的家庭,家長和小朋友都喜歡我的教學方式。經營一盤生意是非常艱難,我只得一雙手卻要兼顧各樣行政、營運、管理等等煩瑣的事。畫室經營了七年,而這七年裡頭我只參加崇拜,而且只去大型教會,獨來獨往,不想也不用跟教會有聯繫,想來我真的做到了牧師所說的「旁人感覺不到你的存在」!那時有個錯誤觀念,以為自己仍有教會生活,返崇拜當作是打支補針就足夠支撐靈性需要,但其實心靈越來越乾涸,身體狀態差,辛苦得快要死了。我懇切地求神給我一個工作拍檔、一個新方向或學習機會,領導我如何向前行。沙畫是神給我的一個新轉機。
回應神獨特的召命
祈禱之後一個星期,有一間以前合作過的機構找我教一群傷健人士做沙畫。我覺得很奇怪,我根本不懂沙畫,便直接拒絕請求。過了不久,他再打電話來說老闆想你去教沙畫班,我再次表明自己不懂沙畫,對方的回應很有趣:「你不懂就去學吧」。我頓時疑惑起來,覺得這件事不尋常,於是我再尋問神,如果這是祢拯救的路,請你陪我一起行。第三次對方再次確實地說:「老闆說你一定有能力去學的,你需要甚麼都可以為你安排,這裡已經有地方、有燈箱,不過你要自己去學。」當刻我知道神為我開了一條新路,有神的鋪排,比獨力擔起整間畫室輕鬆很多,心情豁然開朗。自學當然很困難,卻又感到被療癒。後來我還找到一位助手分擔工作,協助對外聯絡和宣傳等事務,過程意想不到的順利。由2010開始做沙畫,頭三年賺得來的利潤,足夠抵銷過去七年的虧損,只要跟著神的意思放膽去做,就會得到莫大的祝福。
2016年我修讀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藝術治療證書課程,當時社會大眾對藝術治療比較陌生,難以找到相關工作實踐所學。我想到利用沙畫去靈修,把信仰與表達藝術連在一起。一個人安靜地讀經、默想經文,然後用沙畫把心中領受表達出來,我發覺這種靈修方式很有效果。於是把自己對操練靈修的想法告訴教會牧師,他聽到後很認同,鼓勵我把「沙畫靈修」帶到教會,教導弟兄姊妹透過沙畫學習安靜,聆聽神的聲音,跟神建立親密關係。2014年青山醫院邀請我去教一群社工做沙畫,原意是讓社工掌握技巧,然後由他們去教精神復康者,隨後他們發現實踐起來很困難,於是改變計劃,請我直接教導精神復康者。對我來說真是個挑戰,因為我不清楚他們的學習能力和情緒反應。經過溝通,決定由一位社工加一位醫護去陪伴一位院友上課。三年計劃協定每年教十個學生,總共三十人,旨在訓練技能,增強自信心,預備將來重投社會工作。第一年課程完結後,學生們興趣濃厚,很想繼續學;然後第二、三年繼續增班,結果總共教導了九十位學生,真是意想不到的豐盛。後來我訓練了其中三十位學生在元朗劇院做了三場表演,他們的表現令我深受感動。
緊貼主腳步 人生沒遺憾
從開始學習沙畫至今,我最感恩的是初心不變。我不會自誇微不足道的成績,因為我知道是神在作工,是神把我擺放在這個位置,我才有機會,所以沒有甚麼值得炫耀。我現在也是義務的傳道人,回想自己的人生,繞了一個大圈才回到神那裡,但我不介意,我深信在最困難的時候神一直與我同在。人生總有高低,若不曾經歷失意、迷茫,又怎會成長?若沒有經歷過驕傲,取笑過同學愚蠢,又怎能體會到與基督徒同行的福氣。母親離世前信了耶穌,能夠陪伴她行了兩年信仰的路,已經深感欣慰。全家人之中只有父親未信,但我覺得是神的時間,我愛我的家庭,會緊守到最後一刻;假若他到最後一刻還是不信,這是他的人生選擇,我不會感到遺憾。也許唯一的遺憾是我怎麼不早點信耶穌。